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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她从来都不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这她知道，虽然远在小学的时候，老师经常拿她当全班人的榜样。在一群调皮捣蛋的小毛孩里，她的刻苦和乖巧成了异类，因此男孩女孩都不搭理她。老师经常对他们说：“看看人家卫紫，字写得多整齐！”“人家卫紫上课就不说话。”可老师不知道，她之所以上课不说话，是因为根本就没人理她。

　　她回去问妈妈，“为什么米娜她们天天在背后说人坏话，大家都还是愿意跟她们玩，我什么错都没犯，人家跳皮筋还都不带我？”

　　“跳什么皮筋，你就知道玩！妈妈不是跟你说了吗？什么都不要管，就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给爸妈争口气，证明你这个丫头没白养！”妈妈正在筒子楼的楼道里做饭，被煤油炉熏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手上还要忙着切菜，根本就没工夫理会女儿的小情绪。

　　卫紫抿了下花朵般粉嫩的嘴唇，回屋放下书包，搬个小凳子趴在床上写作业。她知道，再继续下去妈妈肯定还要教育她“笨鸟要先飞”，因为她笨，同学们都不愿意跟她玩儿；因为她笨，所以便要花比同龄人多得多的时间在学习上，否则便不能给爸妈争气。

　　至于为什么非要“争气”，这“气”从哪儿来，则是要到更大一点儿的时候，她才可以明白。

　　看图学字的时候，见画册里讲的一家人包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她就忽闪着大眼睛问：“妈妈，我的爷爷奶奶呢？”

　　妈妈本来就不经常露出笑脸，听到她的问话后，面上更是如挂严霜，“你没有爷爷奶奶！”

　　这时爸爸接过了话，“你在跟小孩子胡说些什么呢？”转过身又柔声对女儿说：“阿紫，你爷爷奶奶在老家呢，你小的时候，他们还抱过你呢，只是你那时还小，不记事。”

　　妈妈冷笑一声，“抱她？是要溺死她那次，还是送人那次？”

　　卫紫听了，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眼睛里也写满了惊恐，爷爷奶奶是这么恐怖的角色吗？她只知道有狼外婆，可自己的外婆却很善良很慈祥，原来爷爷奶奶竟想要把她淹死和送人！

　　爸爸忽然冲妈妈发火道：“你干什么呢，孩子这么小，说这些干吗？”

　　妈妈也不甘示弱，“怎么？我说谎了吗？他们做都做得出来，还怕人说呀！我跟你说，阿紫将来要是敢给他们两个倒杯水，我就跟她没完！”

　　卫紫小时候喜欢听故事，当妈妈把那本《儿童睡前故事大全》给她讲完之后，便开始讲自己的人生经历。虽然妈妈只是个普通的妇女，可她的人生却堪称跌宕起伏。

　　当年，外公从军队转业后去家乡镇上的卫生所做了实习大夫。当时带他的师傅是乡里有名的老中医，小地方的卫生所并没有中西医之分，两人相处得十分愉快，相差二十来岁的人竟成了忘年交。

　　几年后，外公添了个女儿，就是妈妈，老中医则喜得长孙，两人一商量，居然效仿古人，为两个孩子订了娃娃亲。

　　长大后，妈妈出落得杏眼桃腮，十分美丽，那个老中医的长孙，就是爸爸，也是年少英俊，且非常聪明，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就考上了大学。妈妈则因为患了脑膜炎而耽误了学业，初中毕业只念了个卫校，之后就留在卫生所帮忙。

　　老中医为人处世颇有古人之风，一直惦记着两个孩子的婚事，当时青梅竹马的爸爸妈妈也早就互相倾心，只等爸爸一毕业就结婚。

　　后来，问题却出在了老中医的儿子和儿媳身上，他们觉得自己的儿子念了大学，将来是要去大城市的，和一个老中医的没文凭的女儿是不般配的，于是，他们开始阻挠这场婚事。

　　可是老中医认为做人要信守承诺，就把儿子儿媳痛骂了一顿。因为老中医的儿子没有继承父业，不学无术地在家务农，生活上基本还要靠老中医接济，所以也就不敢违背父愿，最后只得同意。

　　爸爸妈妈结婚后并没有长住在一起，因为爸爸毕业后被分配到一百公里之外的省城，而妈妈则因为学历的原因不好调动工作，加上当时的交通不发达，两人一个月还见不上一面。

　　妈妈在家里不仅要忙工作，还要伺候一家老小，但好在有老中医关照着，日子还不算太难过，可谁曾想，就在妈妈刚刚把自己怀孕的消息公布之后，老中医却因为兴奋过度而猝然离世。

　　丧事结束之后，妈妈的日子开始每况愈下，公婆本就看她不顺眼，这次更是把老中医的去世归罪于她，认为她是个“扫把星”。妈妈知道，他们是在惋惜老中医的退休金，于是，她忍辱负重，把自己每月的工资一分不留地全部上交给公婆。

　　日子就这样在磕磕碰碰中度过，几个月后，妈妈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卫紫，于是，矛盾顿时变得更加不可调和。一次，姥姥送来一篮子鸡蛋，但是第二天就被奶奶以待客为由收走了。

　　好在妈妈自小家教好，一般的委屈还能忍过去。等到爸爸回来，夫妻两个柔情蜜意一番，畅想一下美好的未来，所有的不快和委屈也就烟消云散了。

　　没料到的是，就在爸爸离开的几天后，又一件事情让矛盾彻底升级了。

　　原来，爸爸见粉雕玉琢般可爱的女儿依旧穿着旧衣服改就的棉袄，就把自己平时省吃俭用的钱给了妻子，让她给自己和女儿买些衣服。

　　于是出了月子之后，妈妈就兴冲冲地去镇上了，挑选了半天，终究没舍得给自己买什么，却把女儿打扮得花团锦簇。

　　看到孙女的新衣服，爷爷奶奶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妈妈赶紧解释道：“我并没留私房钱，这是孩子他爸给的。”

　　爷爷本来正在吃饭，闻言立刻把碗摔到了地上，吹胡子瞪眼睛地怒吼：“一个小破丫头片子，你还真当宝了？”

　　妈妈感到特别委屈，忍不住顶了一句，“就算是个丫头，不也是您儿子的女儿、您的孙女吗？还不能买件衣服呀！”

　　奶奶听了，冷冷地插上一句，“怎么，我儿子回来了一趟你就长能耐了，开始学会顶嘴了？告诉你，我生的是儿子，我儿子是大学生，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花我儿子挣的钱？

　　年轻时的妈妈是有名的貌美能干、心高气傲之人，听奶奶这么说，她再也忍不住了，也发了火，“挣钱的又不是你儿子一个，我挣的钱不也都给你了吗？”说完，她扭头就走。

　　卫紫的爷爷奶奶见一向温顺的儿媳居然敢如此反抗，认为如果在这次的“斗争”中，他们落了下风，以后再扳过来就不容易了，老头儿当即喝道：“你给我站住！”

　　妈妈听了，充耳不闻地就要回屋，不想头发却从后面被人揪住，接下来，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猛打，小小的卫紫也被甩在一边，哇哇大哭，无人照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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