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时尚阅读 > 迷雾围城 >  上一页    下一页
一九


  她奇异般镇定下来。

  说是便宴,其实也是罗列山珍,只是特意将饭开在西园水榭之中,这里本来是府中赏桂之处。这一带原是前清某王公的废园,后来易家兴起,重建亭台馆舍,原来的树石皆巧妙留用。时方中秋,榭旁水前两株金桂已约百龄,如两树巨伞似的,枝叶间绽满星星点点的小花,香气浓冽馥郁。只是天色阴沉,到了午后竟下起小雨,丝丝细雨打在池中,红鱼喁喁,一池残荷飒飒有声,夹杂着桂花若有若无的幽淡香气,只觉得秋意微凉,风声渐起。

  长窗下偌大一个八仙桌,只秦桑和易连慎两人。长窗外便是荷池,但听雨声萧萧,打在那荷叶之上簌簌有声,别有一种怅惘之感。厨房倒是特意蒸了螃蟹,易连慎道:“留得枯荷听雨声,家里也只有这个地方可以入诗,其它的地方,都是俗不可耐。”

  秦桑道:“二哥素来雅达,饱读诗书,所以吃穿度用,都不沾半分俗气。”

  易连慎笑吟吟的道:“你就算灌我再多的迷魂汤,我也不会中了你的计,就这样轻易把你给放了。不过说实话,你这迷魂汤,倒是挺让人受用的。”

  秦桑见他语气轻佻,不由心中微寒,说道:“二哥是兄长,何出此轻薄之言?”

  易连慎笑道:“我又没说你使美人计,你急什么?”

  秦桑淡淡地道:“二哥请放尊重些,秦桑虽然不过一介女流,但如若被逼急了,举身赴清池的勇气还是有的。这外头的水池子虽不深,淹死个人却也足够了。如果我死了,二哥的罪过可又多了一条。弑父逼妹杀弟媳,传出去可真的不大好听。难道二哥除了想学李世民,还想学前清雍正皇帝?只莫忘了那雍正皇帝即使写了部《大义觉迷录》,也难堵天下人悠悠之口。”

  易连慎哈哈大笑,说道:“怪不得老三被你迷得七荤八素,原来你果真如此有趣。”

  秦桑叹了口气,说道:“他如果真被我迷得七荤八素,早就同我一块儿回来了。”

  易连慎道:“正是,中秋节这样的日子,他竟然撇下三妹,实在是太不应该。”他亲自执壶,替秦桑斟上一杯酒。这种酒是符远特产的蜜酿,酒气芬芳,斟在那洁白细瓷杯中,仿佛漾着蜂蜜似的甜香。

  秦桑道:“多谢二哥,我不会饮酒。”

  易连慎也不勉强她,只说道:“电报上可是说你们一块儿上的火车,只不过他中途却下车了,我一直在琢磨,他怎么会提前下车,明明我还没有发动事情,他此举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秦桑道:“这我也不怕告诉你,他是在车上同我吵了一架,于是赌气下车去了,这时候他在哪里,老实说我也并不知道。”

  易连慎笑道:“我并不是向三妹盘问,三弟的行踪么,老实讲我也并不放在心上。他一个人赤手空拳,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秦桑点头,道:“二哥你如今兵权在握,又有父亲大人在手里,就算有人想说三道四,也不能轻举妄动。”

  易连慎叹了口气,说:“那可不一定,刚刚李重年就发通电了,拒绝接受我就任临时督军,还说张熙昆是矫命夺权,威胁说要向承州的慕容父子借兵过江,我正觉得烦恼呢。”

  秦桑心中不由一跳,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易连慎道:“高佩德那个人呢,就更讨厌了,刚刚发了通电报来,说道大帅既然病重,他要来探病。我准他来符远,他却请求带着兵南下。这明面上说是要来探病,其实是要逼宫,真真要造反了。”

  秦桑并不作声,易连慎说道:“拨剑四顾心茫然……放眼望去,真是谁也不理解我,父亲不能理解我,其它人也不能理解我,走到这个位子上,真真是应了那四个字,孤家寡人。”

  秦桑缓缓的道:“父亲一直爱重二哥,其实迟早有一天,父亲会将一切都交给二哥的,二哥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反倒落了话柄在旁人手中。”

  易连慎摇了摇头,说道:“我若是再不动手,老三可就将我连皮带骨头全都收拾了。”

  秦桑道:“他只用意于吃喝玩乐,说到军政大事就头疼,断不会和二哥争什么。况且这么多年来,二哥一直是父亲的左膀右臂,父亲何至于因为他而轻视二哥。”

  易连慎但笑不语,只是上下打量着她。秦桑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只得强自镇定,手中捏着吃螃蟹的紫铜八件,那小剪子深深的嵌到手心里,微微濡出汗意。却听易连慎道:“你和他两年夫妻,竟没瞧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桑道:“二哥只怕是对他有所误会,再当如何,毕竟是同胞兄弟。他素来说话行事莽撞,如果有错,还望二哥担戴一二。”

  易连慎哈哈大笑,说道:“你这番话如果是作戏,也作得尽够了。不过你肯嫁他,倒真是出乎我之意料。”

  秦桑心平气和的道:“二哥有话就说,也不用这样语带讥诮。”

  易连慎笑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我那位三弟,一见了你就着了迷,定要父亲派人去提亲。据说是令堂大人觉得他人品不妥,于是婉转回绝了。没过多久,令尊的生意就出了大事,被人使连环计骗去一大笔钱财。钱庄倒了,债主盈门,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偏偏又要征用田地作军屯。令堂本就身子弱,哪经得住这些,又气又急一病不起,拖了些时日,竟然撒手人寰。后来你退学回家,既伤心亡母,又被严父所逼,不到百日就嫁给我那三弟……”

  秦桑道:“我不会信你。”

  “那个骗子有名有姓,叫作傅荣才。做成的好圈套,引得令尊往里头跳,这傅荣才是个积年老无赖,收了我三弟五千大洋,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可惜他没命享那五千大洋,就在半个月后被人打闷棍沉在永江里,捞起来的时候尸首肿得连他家里人都认不出来。”

  “我不会信你。”

  易连慎拿着小铜捶,敲开蟹夹,闲闲的道:“我那位三弟,从小是满腹心思,最会算计。这次让他走脱了,老实说,我心里可真有点惴惴不安。好在三妹你落在我手里,这么个香饵,我不怕他不上钩。”

  秦桑道:“你不用离间我们夫妻,我叫你一声二哥,是敬你不是怕你,你自己走到如今这地步,还想挑拨我和兰坡……”

  “他怎么也算得你半个杀母仇人,信不信随你。”易连慎拈着雪白的蟹肉,在姜醋碟中轻轻点着,仿佛漫不经心:“我离间你们有何用处,现在老三不晓得躲在哪里,将来你见了他,又不会真的一枪杀了他。我就觉得你这个女人挺有趣,不该被老三一辈子蒙在鼓里——他倒是真喜欢你,就是喜欢得有点昏了头。”

  秦桑道:“你错了,他如果真顾念夫妻一场,不会让我一个人回来。如果他真知道你要做什么,如果他是故意半路下车,就不会让我一个人回来符远。”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