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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她是先把王凤送回了关家的小洋楼,小洋楼很冷清,只剩三奶奶留守。王凤更加心神不定,一直拉着她讲话,讲来讲去,都讲关止是无辜的,还问蓝宁是不是真的。她这位婆婆从来未曾如这一回这样需要儿媳的安慰。

  但是,蓝宁答不出来,只能做表面功夫的安慰。

  回到家里,在黑暗中“啪”地拉开了灯,明晃晃的灯光刺眼,一室的岑寂令她又生出了恐慌。

  这种恐慌熟悉又陌生。她曾经以为不用再回味。

  蓝宁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启了小桔灯。

  光暖了一些,她才气定。

  这感觉不好,仿佛许多年以前。

  这种危机临近的无措无知感,又再度降临她无法真的镇定。

  蓝宁仰面倒在自己的床上,喃喃:“时老师,又是一个难题。”

  时老师没有办法帮助她解开难题了。

  蓝宁用手遮住面孔,眼泪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她清晰记得那个时候,她直以为自己能够忘记的时候。

  时维苍白瘦削的面庞,眼神也开始无力,谁都能看见离开他越来越远的生气。

  但是他的手仍有剩余气力,握住了她的手,他这样告诉她:“傻孩子,我妈妈需要我陪伴在她的身边,我要回美国去。”

  蓝宁握牢他的手,没有哭,只是如同做错事情的小孩,猛摇头,讲:“是我霸占你太多时间了对吗?你的妈妈一定会讨厌我的。”

  时维握住她的头发,她把辫子留得很长,时维握了很久,才说:“你剪短头发,再长长了,我就回来了。”

  蓝宁恶狠狠反驳:“骗人。”

  时维坚持:“真的。”

  蓝宁只好说:“你说真的就真的吧!”

  “我回去的时候别来送我。”

  蓝宁把脸搁在他的膝盖上头,不摇头也不点头。

  她明白她能得到的温度也就这么一点了,他已经做下他的决定,却不坦白告诉她。他当她是小孩子,她想。

  她是知道一切后果的,是等待如实相告的,但是他不肯直白地告诉她。

  最后的一刻,也没有。

  她只能自力更生,艰苦自立,慢慢走出去。一个人。

  蓝宁狠狠擦干眼泪,一扭头,看见了笔记本上贴着的字条。是关止留下来的,他写:“不用担心,我会很快回来。”还画了一只小猴子的笑脸。

  他也如此。

  他什么都没有同她讲过,言辞回避,不肯如实相告,直到最后的那个电话,他都没有讲。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大半年,到最后,她却不知道关止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些事。

  蓝宁恨恨地把宇条捏在手心,手指攥紧,又缓缓放开,最后徒然地靠在了床头,自问:“关止,我该不该相信你?”又自答,“是我不好,我从来没有问过你。”

  这天夜里,蓝宁洗漱完毕以后,是去关止的房里过的夜,盖着关止盖的被子,一直沉睡到天亮。

  就像过去许多年一样,早上醒来,她承认,她讨厌这样的感觉。

  人是习惯的动物,要独自一个人再度回到光杆寂寞的时光,仍需当时摆脱光杆寂寞时光的勇气。

  浑浑噩噩抵达单位,罗曼看见她,关切问道:“家里没有事吧?你面色不好。”

  蓝宁拿出化妆镜一照,脸上挂着两只青皮蛋。她苦笑,但还要强自镇定。

  罗大年的秘书招她去总经理办公室,她一进去,罗大年立刻关好了门,压低了声音同她讲:“听说上面查到了关家。”

  消息已经开始疯传了,很快也许会街知巷闻。蓝宁叹气,她答罗大年:“昨天公安局已经抓了人。”

  罗大年骇异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害怕不是装模作样,而是生出真真切切的恐惧。或许他也有同病相怜之忧愁,被同类事件触发,无法掩盖自己心中恐怖。

  他下意识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

  反是蓝宁在安慰:“是行政拘留,许多情况需要先查清楚再说。”

  罗大年说:“现在外头传言很多,谢东顺的事情拔出萝卜连着泥,连商务部里都有人涉及此案被抓了,这次比刘先达的事情更加严重。”

  这里的空气还是沉重,让蓝宁呼吸益发困难。

  一下陷入这样艰难境地,她体会更加深,她想,关止什么都没有对她说过,他到底会面临怎样的情状,她根本无从想象。

  她因此心惊肉跳。

  罗大年见蓝宁魂不守舍的模样,关切讲道:“家里有什么意外情况,你可以随时请假。”

  蓝宁点个头,感谢罗大年的谅解。

  蓝森是在这天下午给蓝宁打的电话,蓝宁没有打算让关家的事情令父母平白担心,所以也就没有打电话给父母。

  但父亲头一句话,便让她吃惊了。蓝森说:“宁宁,你要有信心,小关早晚会没事的,最后的调查会还他清白。”

  蓝宁问父亲:“爸爸,难道你知道什么?”

  蓝森说:“我不是什么都知道,但是小关说过,他已经尽力去做了一些事情,但是每个人都要对自己做过的负责任,他没办法转圜的现状,也只有让该负责的去负责了。”

  蓝宁忍不住鼻头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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