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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真是白日不能说鬼,他跟着舅舅一路上了二楼,一拐角,就在二楼会议室门外的等候区看到了江湖。

  江湖坐在会议室外大型布展区的台阶上,她身后的布展区还有三五个木模特身着去年自由马的冬季新款,摆着很好看的姿态。

  她坐在模特下首的阴暗角落里,蜷着腿,没有动,更不知道目光放空在何处。徐斯乍一眼看去,以为那也是一个不会动的模特。

  江湖身上穿着自由马的春季新款露肩的修身长绒衫,一直盖到臀部以下。绒衫是黑色的,她的腿上又配了黑色的打底裤,下面一双棕色的羊皮长靴。一身的衣服朴素而得体。

  从徐斯的眼里看过去,江湖的这个姿态很美。从她的额线到鼻尖到下巴,还有纤长的颈,过渡到从圆领中袒露出的圆润的肩膀,以及修身的绒衫包裹着的身体,线条一路都很流畅,几乎就是个假人了。

  方墨剑上前一步,唤了声:“江湖。”

  江湖抬起头来。

  她的短发稍稍长长了些,盖住额头,她下意识用手拂了一拂,答:“方叔叔。”

  方墨剑走上前去,徐斯停留在原地没有动。

  他并不如一般情场玩家一样,无论经历怎样的风云变幻,都能岿然不动声色。那一夜的荒唐和惊变,是让他有一点尴尬的。

  尤其,他当时还打着她父亲公司的主意。往深层讲,他委实太过欺负妇孺了。

  洪蝶婶婶也严厉地警告他,“这件事情你要快点忘记,不要对任何人提起,那有关人家小姑娘的清誉。”

  徐斯不是不警醒的,他甚至自认确实做了一桩至大的丑事。他这般偷香窃玉的行径,同江湖之后那刚烈求死的对比,即可让他狠狠羞愧一番。

  这实在是稀里糊涂的乘人之危,太不够光明磊落了。

  徐斯甚至有想过,自己其时并无女友,他可在江湖丧父这段时间,给予她一些情感补偿。

  但似乎江湖并不这么想。

  就在那夜次日的清晨,徐斯走进旅馆大堂用早餐,远远看见江湖独自倚窗而坐,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他走近一些,可以看见她上的是中国的门户网站,网页上偌大的标题很显眼——“服装大王江旗胜覆没实录”。

  徐斯在自己房间里上网时就看过这篇报道。报道写得很详细,该记者似乎从多方面了解了江旗胜的过往商业行为,将其猝死归根为两个原因——其一,是江旗胜股改失败后,转而与房产商沈贵投机房地产,投资的房因施工方偷工减料而猝然塌方,相关人等自然免不了吃上官司;其二,便是江旗胜私人投资的香港利都百货股票因其和澳洲环宇金融以购股及物业换股形式收购计划失败而下挫,这一役让他的私人账户浮出水面不说,经济损失也十分惨重。

  这两点都在点子上,和徐斯知道的基本一致。

  不过,那时候,他在想,以江湖当下的精神状态不太适合看这样的报道。

  果然,江湖的肩膀耸动了一下,徐斯下意识地走了过去,递上一张餐巾纸。

  江湖回头一见是他,起立转头想走。

  这般无礼得太过明显了。徐斯面色不由沉了一沉,存心拉开她身边的椅子款款落座下来。

  江湖面上青白不接,是发觉了自己的反应失态了。但她没有立时说话,或者她根本就认为她与他,全然没有话题,也无进行话题的必要。

  徐斯心里一冷。

  通过江湖的态度神情,他也能大致猜测她的心理。

  恐怕她当昨夜是一出荒诞剧,是她放纵自己堕入深渊的魔幻夜。白日一线光现,她就得脱离,尽量让自己远离。

  这个念头,让徐斯不是那么舒服。

  而江湖只讲道:“我得回房了,少陪。”

  下一刻他握住她的手腕。

  昨晚他曾经沿着她的手,握牢过她的腰,让她没法动弹。她的反应,迷糊而热情。如今,她的反应是忍不住地自然地打了一个寒噤。

  不过一夜,她对他的碰触,竟然本能起了抵触,再加上这么个无视的厌恶的态度,令徐斯心头无端端起一阵无名火。

  他松开手,讲:“昨晚我大意了,没做其他措施。”

  口气佯作稀松平常就事论事的。但他注意到江湖咬咬牙,闭了一闭眼睛,方觉自己的口气有问题。

  她是谁?至少江旗胜在江湖上威名犹存,她的千金身份依然有效。他这样说出来,之于她,是过分了一点点。

  但徐斯不会收口,也从不认错。

  直到江湖清了清嗓子,这样同他讲:“出来玩的总是要承担一点责任的,做好点防备工作,对人对己都有好处。这个道理我懂的。”

  讲完以后,她疾步走出此地,逃也似的。

  徐斯愣了一两刻,看江湖走远。忽然手机就响起来,那边有一把好听的女声说:“徐先生,你好。我是齐思甜。”

  这么一个轻声细语的开场白之后,齐思甜用温柔的又不失身份的、邀请的又并非乞求的语调讲:“我第一部电影要上档,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捧场?”

  徐斯是太有空去捧场了,他答:“回国后我让秘书到你经纪人那边拿票。”

  齐思甜讲:“好的。”

  这才是徐斯该得到的异性的态度。

  而反观江湖,前晚疯癫浪荡,第二天便整装变作淑女,翻脸赛过翻书,无情更胜男子。连生在女士掌权家族的徐斯都无法习惯。

  这个女人的反应永远出乎他的意料。

  既然江湖当无事发生,他徐斯也发扬女士优先,跟着当无事发生了,也算成人之美了。只不过心头总有一层挥之不去的不是滋味。

  尤其现下方墨剑唤了一声江湖,江湖的目光明明往这边扫过来了,她是看到了他的,但她就是当作没有看到他。

  徐斯不希望自己第二回自讨没趣,干脆就立定在原地,并不走上前去。

  方墨剑往前走了几步,一眼先看到展台对面的窗没有关牢。虽然三月微暖,但令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受这冷风,就太说不过去了。

  他先将窗户关牢了,待回过头来,江湖已经站了起来。

  她说:“方叔叔,我就是来看看,还有一些爸爸的旧物要整理,弄好了就走。”

  方墨剑关心道:“你要注意身体。”

  江湖欠了欠身,想要转身离去,方墨剑又叫住了她,招手让她过来低声嘱咐,“你爸爸生前同沈贵在高尔夫球场赌过一场球,赢了沈贵五百万。沈贵上周进牢里之前,已通知助理把支票转给你。”

  江湖惨然地笑了笑,茫茫然问:“爸爸怎么会赢沈叔叔这么多钱?”

  方墨剑没有回答。

  江湖便明白他的不便之处,也就不问了,只向他又欠了欠身,转身往另一头的江旗胜旧日的办公室走去。

  她在门外徘徊了许久,实在没有勇气踏入父亲去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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