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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杜雨萌问道:"你去银海有什么急事?去之前,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害得我们两个人总是错位。"

  江天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我是去会了一个朋友。"

  "一个什么样的朋友?值得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会他?"

  江天起身去了餐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到跟前。

  杜雨萌走进卧室,把外衣脱掉,又走了出来,继续问道:"你去银海会什么朋友?"

  "去随便会了一个朋友。"

  听到这里,杜雨萌马上问道:"去随便会了一个朋友?江天,这不对呀,你怎么可能去那么远的地方随便会了一个什么朋友呢?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你在银海有那么好的朋友啊。"

  听到杜雨萌这样说,江天没有马上再说什么,他的心里是矛盾的。他怎么在杜雨萌面前启齿呢?这可是积聚在内心世界里三十年的话题呀,这可是埋藏在心底几乎是大半生的秘密呀。

  在银海见到汤招娣,又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生儿子活在这个世界上以后,他的心里就乱了套。尤其是知道唐大朋已经涉嫌毒品犯罪后,他的那份情感就更加复杂了。这让他怎么办呢?汤招娣找到他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想告诉他,他还有一个儿子活在这个世界上,更不是需要他偿还这些年来她为他儿子的付出。他已经弄懂了汤招娣的用意,她是在最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找到了他,就是想通过他,能够让唐大朋活下来。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她想让唐大朋活下来的最后一丝希望。她同样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江天已经明白了汤招娣的良苦用心。可江天又将如何去用心完成汤招娣的这份拜托呢?

  就在这几十个小时里,江天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理煎熬。

  汤招娣跪在自己面前痛哭的情景,不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由此让他想到了那个自己根本就不曾谋过面,而在她面前长大的儿子。他同样不时地在头脑中浮现出他的情景,尽管他想象不出来,他想象不出他度过的是怎样的童年和青年时代,他甚至想象不出他是怎样一个形象。可就是因为他的造血干细胞挽救了他的生命这一事实,就让他感觉到了他与他的血脉相通

  那天晚上,在银海市的一家宾馆里,江天几乎是彻夜难眠,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慢慢地睡着了。他很快就被恶梦惊醒,他梦到长得特别像他自己童年形象的儿子,被押上了刑场,就在枪响的那一刻,他一下子惊醒了。他下意识地坐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抓着被子,把被子抓到了胸前,平静下来之后,他才明白这是一场恶梦。他下了床,坐在茶几前的椅子上,点着一支烟,拼命地抽起来

  三十年前发生的这一切,又一次悄然而至。尽管自己并不知道出现了这种让自己从来就未曾想到的结果,可眼下摆在自己面前的问题,是自己必须面对的事实,是自己必须面对的人生,是自己必须面对的灵与肉、情与法的最隆重的挑战。

  在从银海返回省城的路上,他不时地一边开着车一边流着眼泪,这对江天来说,是不曾有过的事情。在他的一生当中,他曾经不断告诫过自己:自己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应该让自己身边的同事们,在没有主意的情况下,感觉到可以依赖的男人;是一个应该让与自己携手终身的女人依靠的男人;是一个应该在国家与民族的利益遭遇挑战之时,敢于担当的男人。

  正是这种人生观,早就在血液里铸就了他的那份坚强,在他享受快乐与遭遇不幸的时候,他都能够泰然处之。他更不曾流过泪,那是因为他始终坚信男儿有泪不轻弹

  那天在车上,他真的流泪了,那眼泪不时地模糊着他的双眼,模糊了他记忆的年轮,甚至是模糊了他的思维。他不时地用手抹去脸上挂着的泪水,可他没有办法抹去汤招娣和唐大朋对他的那份企盼

  或许,他并没有玷污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条本属于男人们的古训,而那一刻,只是真的到了伤心处。

  坐在杜雨萌的对面,他仿佛一下子觉得与她的距离是那么遥远,仿佛觉得她是那样地陌生,仿佛感觉到她已经不是与他朝夕相处,晨昏相对了二十几年的夫妻。那不是因为此刻的杜雨萌有了什么惊人的变化,而是他自己心理的变化已经形同化学反应的催化剂

  如果不说,自己的心灵将会受到一生的折磨;如果说出来,或许会改变自己后半生的生活,甚至是会改变自己人生的走向。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最大的作用就是会对自己的心灵产生一种安慰,而这种安慰的获得将会是以牺牲自己的家庭,牺牲自己后半生生活为代价的。可眼下,已经不能回避这一切了,也已经无法回避了

  此刻,坐在客厅里的江天,面对杜雨萌并没有什么特别用意的发问,心里是紧张的,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她的发问。可究竟从哪里说起呢?怎么才能把问题说得清楚呢?说出来之后,她还能接受自己?还能够设身处地地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一下我江天此时此刻的感受吗?

  杜雨萌又一次说道:"今天怎么这么不痛快,就这么一句话我都问过几遍了,也没有回答我。你匆匆忙忙去银海,到底是去干什么?你像是有什么心思?"

  江天抬起头来,慢慢地说道:"我去银海确实是去会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什么音讯了。那天我在省城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我看了看那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接通后,我才知道那个人是谁。"说到这里,江天停了下来,杜雨萌有些着急,马上问道:"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你肯定认识。"

  "我会认识?怎么可能呢?"杜雨萌有些吃惊。

  "你真的认识。那个人是银海市副市长汤招娣。"

  听到这里,杜雨萌简直就惊呆了,她下意识地问道:"你和她认识?"

  "我和她认识。"江天还是觉得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你是什么时候与她认识的?我怎么从来就没有听你说过?"

  "我们下乡的时候就认识了,她是我下乡时一个青年点里的知青。"

  "这不都三十多年了吗?"杜雨萌问道。

  "从认识到现在已经超过三十年了。"

  "可你为什么从来就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呢?"

  "我之所以没有和你说过,是因为我与她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了。我说她干什么呢?"

  "她为什么突然找到了你?还这么急着让你去银海?不会是知道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吧?"杜雨萌敏锐地问道。

  "是知道我与你是什么关系。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把我找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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