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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她笑了一笑,说:“你知道最开始人家是怎么跟我谈生意的吗?”

  “不要说了!”卓阅打断她,“那都已经过去了。”

  “是过去了,”尤宝珍笑,连她都不愿意再去想起,“但也许永远都无法过去。”因为那些东西,会永远根植地别人心里,提醒着她,也提醒着他的。

  “但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卓阅没有答她,他偏过脸去,像是不忍目睹她的失意。

  尤宝珍仰起脸,阻止可耻的眼泪落下来,她慢吞吞地替自己做了回答,“我在想,如果我们能回到过去,我必定不会遇到你,如果遇到你,我也一定不去认识你。”

  如果没有遇见他,也许她就不会遭遇离婚,她也不用做得这么辛苦,她不会做一些自己不想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她更不会被别人骂作无耻,骂作不要脸,她会是某个人家里平平凡凡的小女人,终其一生,终其到老,只守着那一个男人和他们的孩子,虽贫贱但高贵。

  卓阅惶然,想拉住她的手:“宝珍……”

  她摆摆手避开,并不想听他过多的辩解:“卓阅,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不用为我们感到内疚,没有你,我和橙子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何必再出现?何必让橙子习惯生活里再有爸爸的出现?何必让她一再回味两年多独自走过来的辛酸?

  卓阅说:“宝珍,你就真的,不愿意再给我们一点机会了吗?”

  “是命运不愿意再给我们机会了。”这个男人,他还是那么容易动情,还是那么会摆出一副被伤到的表情,可是,刚刚被流言碾过伤口的尤宝珍只觉得这样的卓阅很烦,她嘲讽地说, “你以为我们才刚离婚吗?你以为你还了解我吗?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做过什么,我有没有过其他男人,你清楚吗?”

  她问他:“卓阅,你就从来都不介意吗?”

  她问他:“卓阅,你既然已经功成名就了,既然已经有新的感情了,又何必再出现到我面前?”

  是想让她看看他有多意气飞扬她有多辛苦艰难?还是想再次以感情的名目让他和她都回到从前?

  可是卓阅,你知不知道,隔着两年多的时光,你的感情早已成了梗在她胸口的一把利箭?!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卓阅终于明白,他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她挣扎,他缠得却越紧,不允许两人之间有一丝一毫的缝隙。

  尤宝珍掐他,咬他,拼命地拍打他,可是丝毫动不得半分。

  她骂他:“卓阅,你无耻。”

  卓阅说:“我无耻。”

  她真心实意地说:“你讨厌!”

  他真心诚意地应:“我讨厌。”

  可是,她却可耻地还是觉得那么心安,这个怀抱,还是让她觉得无比熟悉,熟悉得好像从没有与之分离。

  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她在这个让她憎恨又让她怀念的怀抱里痛苦失声,她说:“我恨你,卓阅。”

  还是离婚时想说的话,终于让她说出来了。

  卓阅抱着她,抱得紧紧的,他吻着她的头发,她光洁的额头,心痛得像被巨石一遍又一遍碾过,他说:“宝珍,我也恨我自己。”

  是真的恨,他恨他当年的轻率,轻率得那么容易就让她离开,恨他让她经历了那么多,一个人辛苦了那么久,恨他要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究竟有多爱她。

  尤宝珍听得心里越发酸楚,她知道,他们或许到现在还依然相爱,可时间已经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一条巨大的沟壑,爱又怎样?恨又怎样?有什么能让时间倒回,又有什么可以把时光填平?

  她不能,他也不能,爱不能,恨也不能。

  尤宝珍次日醒过来,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一顿牢骚和委屈发泄完以后,她该怎样再面对卓阅?那些压在心里面的爱恨情仇,其实就跟几十年的老棉袄一样,看着外面还算光鲜,撕开来,尽是破絮烂棉,让人尴尬。

  但,眼前让她更不好意思的事情是,尤橙居然迟到了。

  九点二十!

  尤宝珍看到钟上的时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一不小心玩了穿越了,可回头,分分明明尤橙还睡在旁边,小脸上挂着点点梦里口水湿黄的痕迹。

  她吓得一下就清醒了,粗鲁而急切地拖起尤橙,一边碎碎念一边给她找衣服说:“快点快点,宝宝啊,你迟到了迟到了。”

  尤橙坐在床上,没什么意识地茫然地揉着眼睛,任由尤宝珍在她和自己身上折腾。实在是忍不住了,扯着拉链问她:“妈妈,难道我就穿这一件衣服去上学吗?”

  尤宝珍正嫌女儿动作太慢,想说你能不能快一点,定眼一看,啊呀,她居然内衣也没给她穿,直接就套上了小外套了。

  好吧,她想,反正都已经迟到了,“迟半小时跟迟一小时有什么区别吗?”

  尤橙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没有!”

  尤宝珍丧气地垂下头。

  去到学校,大铁门早已关了,小孩子们都在操场上做操。园长正好步行出来,看见她们母女两个跑过来开门,一边开一边说:“哎,怎么到这时候?”

  尤宝珍正想说早已编好了的借口,谁知尤橙在那边脆生生地接话:“因为妈妈睡过头了。”

  尤宝珍面色讪讪地笑了笑,倒是园长一副很体贴的样子说:“唉,现在的家长压力也大,不过晚上还是能早睡就早点睡的好……我带她去找她们老师就好了。”

  尤宝珍点头,忙不迭地说了“谢谢”,再跟尤橙讲拜拜要听话。

  尤橙背着小书包,乖巧地站在一边,跟她回说妈妈再见。

  她立在外面,看女儿和园长一起离开,在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长大了的尤橙,乖巧而顺从的尤橙,微笑着和她说:“妈妈,我已经习惯了的。”

  迟到,还有晚归。

  那一刻,尤宝珍觉得很怆然,她想起刘曼殊的女儿,想起门后面孤独的灯和背景,她突然就原谅了她,她说那些话,做那些事,也许只是出于保护无力之后一种愤怒的宣泄。

  同为单亲母亲,她能理解她刚离婚时心里的悲凉与愤怒。

  今日有几桩业务要谈,尤宝珍没有直接去公司。

  路上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早上没有看到卓阅,她明明记得她睡觉去的时候他还坐在客厅里,灯光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长老长,长得像铭刻在墙上的一滴孤独的泪光。

  她心怀凄怆地睡过去,在稀奇古怪的梦里撕杀一夜,这才酿成又让尤橙迟到的“悲剧”。

  她以为他会叫醒她,他却在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

  往后的很多天,卓阅没再出现,尤宝珍偶尔会路过车站旁边新修的商业城,那里的办公室门头已经装修出一个眉目出来了,进出人员也渐渐多了起来,可她一次也没有再见过卓阅。

  尤橙倒天天有接到她的电话,但她向来对电话不甚感冒,总是随随便便地叫他一声然后就挂掉,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又会问她:“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再回来呢?”

  开始尤宝珍还认认真真地答她:“下一次爸爸再来电话的时候你可以问问他。”

  后来,看她天天会问,像成了一种习惯,她就慢慢也不再回应了,想让她就这么习惯,习惯那个电话里的爸爸。

  其间她也打了个电话给刘曼殊,原谅是一回事,要讲清楚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肖书明应该已经对她下了手了,所以她的声音听上去疲惫而嘶哑,她忽然又有些不忍心,于是讲了不到两句就干脆沉默了。

  倒是刘曼殊问她:“你来我家找过我吧?”

  她说:“是。”

  “什么事?”

  尤宝珍说:“我忘记了。”

  “我知道是什么事。”刘曼殊冷冷地笑了:“即便前次你提醒了我,帮到了我,我也不会跟你说‘对不起’的。”

  尤宝珍说:“我也没想跟你要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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