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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手机在手袋里震动,连带着整个包都跟着“呜呜呜”地闷响,她在手袋了掏了半天才将手机找出来,一看屏幕,是余小璐。

  桑无焉眯着醉眼苦笑了下,也不接,就将手机搁在放啤酒的凳子上。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开始震。她拿起来看还是余小璐来电,便放回去,任它继续动。最后手机震到桌边,哐啷一下掉到下去,滚到凳子底下。

  她双目茫然地看着夜空,脑子里反复想着聂熙的最后那句话。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笑的声音和余微澜很像?”

  她终于明白苏念衾的古怪,原来并不单单是因为他像个孤儿在外沦落了七年,或者他的视障或者是他母亲早年去世,还出在余微澜身上。

  桑无焉宿酒到天明,后来怎么爬回家开门歪在沙发上睡觉的都忘记了。早上,头痛欲裂地起来找手机,找了半天最后才发现在楼顶天台的凉椅下面,屏幕打开有几十个未接电话,其中大部分是桑妈妈的。

  桑无焉迅速拨了回去,有种想都不敢想的不祥预感。

  “无焉,”接电话的居然是魏昊。

  “你怎么在?”

  “我和我妈他们接到通知过来的。”

  “什么通知?我妈呢,我爸呢?”她颤声问。

  魏昊顿了下,缓缓说:“无焉,你好好听我说。”

  “我爸呢?”她急了,手腕抖得厉害。

  “你爸爸半夜去世了。”

  短短的一句话犹如一柄锯齿状的利剑,狠狠地刺进了桑无焉的心里,然后再缓缓地抽出来,剑刃上带着鲜血还有她的肉。

  念幼儿园的时候,桑妈妈曾经有段时间调到外地去上班,没时间照顾她。特别是没人早上跟她梳头,妈妈就想带她去剪成短发。没想到爸爸不同意,说女孩子长头发可爱。于是他学着给女儿梳小辫儿,笨笨的,学了好些天。

  还有一次,学校组织学生去看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看了回来桑无焉就喜欢哼那首歌,但是她一直五音不全,哼出来全变调,被同学笑。爸爸知道以后找了乐谱回来教她唱歌,一遍又一遍地。结果桑妈妈回来看到直摇头:“说你俩唱歌真是半斤八两,得了得了,别唱了。旁人听着受罪。”她唱歌走音全遗传自父亲。后来这首歌被桑无焉改成“世上只有爸爸好”。

  这样的父亲,怎么会这么早就舍得离开她。

  “你瞎说!”她朝着电话喊,“昊子,你瞎说!”

  她摔了手机,拿起手袋蹭蹭蹭地下楼,眼泪模糊了视线,几乎看不清楚路,看见出租车就招手。

  此刻正式上班高峰期,几乎都没有空车。她是越着急就越打不上,越打不上就越着急。后来接连过去十几二十分钟,渐渐地冷静下来,才想起过来的那条街穿过去,对面的十字路口就有去机场的公交。

  于是她抹了把泪往回走,正好瞧见余小璐从她住的那个小楼里面拐出来,后面杵着盲杖的是苏念衾。

  她本能地想埋头,绕过去。却不想,余小璐已经看到她,还提醒了苏念衾。

  “这不是桑小姐么?”

  桑无焉看着苏念衾缓缓走近,那一刻她的心开始抽痛起来。

  “好巧,苏念衾。”她说。

  “不是巧,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桑无焉冷笑,“那余微澜呢?”

  他的脸色顿然惨白。

  “苏念衾,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他不说话,她便继续说。

  “这世界上是余微澜来得重要,还是我?”她摇了摇头,又说:“或者,我要这么问:要是我和余微澜一起掉到河里,只能救一个,你救谁?”

  以前,许茜扔出这个问题让魏昊选,她当时听到只觉得可笑。万万没有想到,而今她也成了这种可笑的女人。

  “你觉得问这种蠢问题,有意义么?”他将脸别过去。

  “有意义么?好像确实没有意义了。”她挂着泪,苍凉地笑了笑:“我妈说得对,一个人啊,无论做出多懊恼的事情,都找不到后悔药吃。”

  要不是她回来找他,也许父亲不会有事;要不是她为了他买醉,她不会连最后一句话也没跟父亲说上。

  老天肯定在冥冥中惩罚她,她没有做一个好女儿。

  为了一个不爱她不珍视她的男人,她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父亲的爱。

  桑无焉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陌生,终究淡淡地说了一句:“念衾,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真的。”

  第九章

  9-1

  她回了B城在电台找了个工作,一边赚钱一边考研。而单位也准许桑妈妈提前一年退休在家修养。

  丧事在桑爸爸单位领导的热心操办下还算隆重,无焉几次在父亲的遗体上哭晕过去,但是桑妈妈一直很平静。

  当时,程茵担心地提醒无焉,“你要看好伯母了。”

  果然,下葬以后母亲每天都去父亲的办公室将她自己琐在里面自言自语,或者坐长途车去当年两人当知青的地方垂泪,到了时候又平静如常地回家替无焉作饭,显得高高兴兴。

  她在电台一直申请上夜班,那个平时凶神恶煞的主任对人都喜欢挑刺,但是对她却几乎是有求必应。她每天要将近一点才下班,回去之后,继续电灯复习考研,熬到天边开始灰白发亮才睡觉。

  有同事问:“你怎么这么喜欢夜班啊。”

  桑无焉笑笑:“白天家里有事。”

  白天的时候,桑无焉总是在后面跟着母亲寸步不离,待母亲要返回之前又匆忙赶回去,做成好象刚刚买菜回来或者刚刚到家的样子。她又向父亲学校的领导百般哀求才帮母亲把那间办公室一直保留下来。

  两人就这样过了一年。若不是程茵一直在,桑无焉觉得自己会先发疯。

  她如愿地考上了桑妈妈学校的研究生。

  一年后连父亲忌日的都过了数天,桑妈妈突然说:“焉焉,你爸爸是昨天下葬的吗?”

  桑无焉错愕之后回答:“是啊。”

  一切又恢复了平常,只是桑妈妈的记性突然就漏掉了一年。她知道这是一种心因性的选择性失忆症。就像害羞的人极度紧张的时候一上台便忘记台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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