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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可你一直在吃药。”

  “……”

  朝夕一愣神,迟钝的大脑,用了几秒钟来反应他说的话,她顿时迷乱了,目光像个酩酊醉汉,她又像从前那样灵魂出了窍。

  “你还知道什么?”

  “我很担心你,朝夕。如果我有刺激到你,我可以跟你道歉,阿霞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今后不会再这样了。”

  “担心我?怕我疯掉?”朝夕嗤的一声笑,幽幽地看着他,也许是过于疲惫,她的声音轻轻的,像在自说自话,“那你白担心了,因为我早就疯了,在五年前你撇下我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候,我就疯了。此后三年,我装得像个正常人,却又不得不依赖于药物控制情绪。我还告诉你,我家族就有精神病遗传史,我妈妈就不说了,我外婆,我外婆的姐姐,都疯过,所以我的遗传基因里就有疯狂的因子。是不是很害怕?如果我们将来有了孩子,也是个小疯子都说不定……”

  “够了!”连波打断她,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让她的脸对着他,“朝夕,你听着,不管你是恨我还是怨我,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过。是我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我理应负责。听我的,去看医生,好好治病……”

  “我累了,要睡了。”她推开他,踉踉跄跄走进卧室,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

  连波叹气,看着她在黑暗中瞪直了眼睛,仿如死去,他只觉很无力。两年了,他总不能深入她的内心,很多时候,他只能无奈地看着她从这个世界飘然而走,飞到她自己的世界去寻求解脱,如果她真能解脱的话。

  第二天下班回来,连波不见了朝夕。桌上留了一张条,上面草草写了一行字:

  我去香港姑妈家住几天,让我一人静静。

  朝夕四年前在樊世荣的安排下,已经跟生父邓钧的家人相认,爷爷奶奶都已退休,在老家安享晚年,邓钧的姐姐也就是朝夕的姑妈邓蓉现在在香港定居。邓蓉年轻的时候是知名演员,演过不少电影,八十年代初在内地很红,后来嫁作人妻就退出了银幕,不久移民香港,现在在香港和丈夫经营饭店生意,生活富足安逸。四年前,邓蓉得知英年早逝的弟弟还留有骨肉在人世,悲喜交加,整个邓家都很激动,见到朝夕时一家人抱着她痛哭。

  邓蓉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已在美国成家,夫妇俩过不惯美国的生活,执意在香港居住,邓蓉年轻时就想要个女儿,未能如愿,如今突然有了个侄女,自是百般疼爱,看到朝夕就想起过世的弟弟,那份感情不是常人能理解的。朝夕在北京工作的时候,邓蓉一有空就去北京看朝夕,也经常邀请朝夕到香港小住。朝夕结婚的时候,邓蓉亲自飞到聿市见了侄女婿,还送了一份厚礼。让朝夕颇为意外的是,邓蓉在见过侄女婿连波后非常满意,有一次竟然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说连波很像去世的邓钧,都是斯斯文文的样子,骨子里像极了。

  朝夕当时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莫不是她和母亲都喜欢同样类型的男子?朝夕跟邓家相认后,有一年春节被爷爷奶奶接到老家过年,朝夕见到了很多父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她莫名伤感,父亲年轻时是那般的英俊而富有才气,性情温和,会写诗,会作画,听说还会弹琴,难怪母亲当年会为他动心。

  朝夕常常想,如果父亲还活着,她一定比现在幸福。她拼命回忆跟父亲仅有的一次交集,她被樊疏桐硬塞给父亲,哄上火车,父亲买了很多玩具哄她,可她对父亲没有丝毫的感觉,不顾一切地大哭,哭着要去找大哥哥。现在想来,她似乎还有些感激樊疏桐,好歹让她见了一次生父。然而,世事翻云覆雨,就因为樊疏桐的年轻莽撞,导致她最终失去了父亲,后来又失去了母亲……

  于是朝夕常常觉得很悲伤,多年来化不开的阴霾郁积在心,让她没法好好地善待自己善待身边的人。好在现在年纪大了,看人看事都成熟了许多,不再似从前那般的极端,所以她才能原谅樊疏桐。她觉得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一同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一同坠入黑暗,饱受心灵的伤害和折磨,最后终于回归平静。烟消了,云散了,他们两个终于迎来了冰释前嫌的天光。

  可是面对连波,朝夕始终无法平静,她努力挣扎,拼命向他证明她是因为爱他才跟他步入婚姻,她给他做饭洗衣,跟他同床共枕,甚至想过为他生儿育女,她是真的想跟他好好过的。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在单方面地迁就他,他不喜欢她上班,她就不上班;他不喜欢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就终日素面朝天;他不喜欢家里太闹,她在家就尽量保持安静,所以他在家时,她从不带朋友回去;他不喜欢她晚归,她晚上就很少出门。只要是他不喜欢的事情,她就绕道而行。她自认已经做到了她能做的,甚至于在床上,他每有需要,她总是配合他,即便有时累了或情绪不佳,只要他想要,她就很少拒绝。她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他稍微脸色不好看,她就忐忑不安,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惹他不高兴,他还要她怎么样呢?

  让她绝望的是,他现在竟然把她当病人看了,他怎么不问问自己,她是怎么病的啊,陷在这份感情里这么多年,两次被他抛弃,受尽折磨,她没有跟母亲一样疯掉已经是奇迹了。但她常常觉得自己要疯了,真的要疯了,在他一次次对她漠然而视的时候,她不停地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不能失控,否则她会住进疯人院,会再也看不到他了,所以这些年她一直依赖于药物,已经戒不掉了。她就是怕他把她当病人看,都是趁他不在家偷偷吃的,现在他还是知道了,她就像只被剥了皮的兔子,血肉模糊,再没办法伪装下去了。

  在香港机场见到姑妈,朝夕抱着姑妈痛哭,姑妈以为她久别重逢难过得哭,其实她是哭自己,爱一个人爱得没有了自尊,没有了退路。在香港的日子里,姑妈怕她闷出病来,天天带她到外面游玩,购物,跟她谈心,带她出席各种场合,介绍很多年轻人给她认识,把她当心肝宝贝地疼。所以朝夕觉得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白天的时候,逛逛街喝喝下午茶,时间一晃就过了。有些难捱的是晚上,一个人睡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万千,总是难以入眠。

  来香港后,朝夕执意不打电话给连波。但连波在朝夕来香港后的当天晚上,就将电话打到了姑妈家,朝夕只跟他说了句,你再打过来我就不回去了,说完就挂了电话。于是连波果然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但是樊疏桐的电话随后就到,朝夕有理由不接连波的电话,没有理由不接樊疏桐的电话,她知道,一定是连波授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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