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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早上,樊疏桐和朝夕抵达医院的时候,病房外的走廊上已经站满了人,都是军分区的高层,其中不少是樊世荣过去的部下,朴远琨、陆渝安和寇振洲夫妇也都过来了。照顾樊世荣多年的珍姨当然也在,样子显得憔悴不堪,缩在墙角,不停地拭泪。没有人交谈,走廊上静得出奇。一个普通的心脏搭桥手术就来了这么多人,想来大家都知道这个手术对于年逾古稀的樊世荣意味着什么。

  樊疏桐和朝夕一一跟长辈们打招呼,寇振洲很满意樊疏桐能来,还朝他身后看了看,问:“连波呢,怎么不见他来?”

  “哦,他出差了,会尽快赶回来的。”樊疏桐早准备好了托词。

  寇振洲皱起了眉头:“工作再重要,父亲这么大的手术也不能不来吧,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怎么想的……”

  “行了行了,爸,连波一向孝顺,能来肯定会来的。”寇海也来了,见状连忙打圆场,还冲樊疏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接话。

  樊疏桐配合默契,忙说:“我早上都有跟他通电话,他说着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寇振洲这才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已经做好了手术前准备工作的樊世荣被缓缓推出了病房,走廊上的人群立即自行让开一条通道。“老樊”“首长”……众人纷纷跟已经穿上手术服戴好手术帽的樊世荣打招呼,樊世荣的样子很虚弱,不能说话,只能笑着点头。

  “老樊,你要挺住啊,我还等着你出院了咱哥俩到靶场上好好放两枪。”寇振洲俯身握住樊世荣的手,给老战友打气。

  朴远琨也说:“老樊,战场上你就是打不死的硬骨头,这次没有问题的,我们等着你出来!”

  “对对,我们等着你出来。”

  “首长,您要保重!”

  说这些话时,大家都尽量保持轻松的语气和表情,只有珍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哭,又不敢大声,压抑得很痛苦。常惠茹到底是女同志,一声“老樊”刚说出口,眼眶就红了,“老樊啊,你无论如何要挺过这一关,孩子们还指望你来好好教育,桐桐还没成家,你还要等着抱孙子呢!”

  说到桐桐,大家齐刷刷地将目光望向一边站着的樊疏桐和朝夕,寇海在背后捅了他一下,把他推到了前面。

  父子四目相对,樊疏桐还没有开口,樊世荣眼角就渗出了两行清泪,他颤抖地朝儿子伸出手,那是一双饱经风霜,战场上披荆斩棘立下赫赫战功的手,可是此刻如枯槁般战栗在空气中,目标只有一个,他的儿子。

  樊疏桐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朝夕用胳膊肘抵了他下,他这才缓步走过去,也伸出手握住了父亲。他俯身凑到父亲耳畔低语道:“爸,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听清了,他叫他“爸”,他终于叫他爸了!樊世荣顿时老泪纵横,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浑浊不清的声音,想表达什么,却再也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爸,你放心,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我们是一家人,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樊疏桐说着这些话,自己的眼眶也红了,他吸着气,双手将父亲的手握在掌心,“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出来,我跟朝夕,还有连波,接你回家……”

  此情此景,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常惠茹怕自己哭出声,背过了身,而樊疏桐跟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爸,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你。”

  ……

  然而,樊世荣最终没能活着出手术室。手术仅进行了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樊世荣到底年事已高,加之多种疾病缠身,据主刀医生说,其实手术刚开始半个小时,他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后经专家级的医疗队全力抢救,仍无力回天。当手术室的门被从里面推开,满头白发的医生脸色凝重地走出来,摘下口罩,大家已经预料到了结果……足足有两分钟,走廊上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到,医生望着走廊上那么多的首长,终于黯然低下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数秒钟的静默。

  然后“哇”的一声,朝夕首先哭出声,紧接着是珍姨,“老樊啊……”珍姨痛呼一声,身子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马上有人过来将她抬 进旁边的病房。

  “爸,爸——”朝夕嘶哑着嗓音喊着养育她长大的父亲,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了地上,旁边的樊疏桐整个人都木了,脸上看似“平静”,却平静得可怕……

  “朝夕,别这样……”寇海还保持着理智,帮忙扶起泣不成声的朝夕。常惠茹碍于身份,只能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尽可能地压抑着哭声。然后,从寇振洲开始,老战友和老部下们纷纷摘下自己的军帽,笔直站立,低头为樊世荣默哀。这是军人特有的送行方式,没有人哭,可是每个人脸上都难掩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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