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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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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父说:‘大概又是学校排练晚了吧。你呀,多操心操心自家人吧。’ ‘自家人’。养父从来没有当我是自家人。 我闭上眼睛,只觉得好冷,好累,感觉不到饥饿、疼痛和晕眩。 血还在一点一点渗出来,似乎不会停了。我想,一个人流的血是黑色的,那一定是快死了吧。我忽然觉得心里特别轻松。我爬起来,跪在床上,将脸搁在窗台上,我感到一股热血轰地一下涌了出来。我想,血流得这么快,我一定很快就会死了。 窗外,夜色昏黄,树影婆挲,一个行人也没有。这时,一盏路灯忽然莫名其妙地亮了。雨幕里,我看见我日夜思念的的莲,慈月、静月师太,我的晴川哥哥,他们一个个无声地从路灯下慢慢走过,就像彩色的无声电影,所有的往事,在雨幕里一幕幕重现,又瞬间消逝无踪。 我在心里说:‘你们在哪儿?为什么留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呢?我怎么样才能和你在一起呢?我死了,就能和你在一起了,对吗?晴川哥哥,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吗?我好想你。我们不是说好要在一起的吗?你不是说只离开我一会儿吗?为什么不管我了呢?’ 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就像你说的,人沉浸在深切的怀念中时,是会不知不觉流泪的。 第二天一醒来,便看见养母憔悴的脸。她喂我喝下红糖姜汤,然后捧着我浮肿的脸,含着泪说:‘灵犀,看着妈妈的眼睛。你已经长大了,答应我,不仅要做一个美丽的女孩,还要做一个快乐的女孩。知道吗?你和小弟弟,就像我的两只眼睛,妈妈不能没有你,也不能没有弟弟。’ 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痛哭失声。 如同重生的我,按照养母的意愿,不再做那个敏感脆弱的女孩,而是变成了众人眼里‘随和、大气、美丽’的女孩。从初中高中,我一路沐浴清风阳光,高中毕业,我考上了浙江省音乐学院箫笛系。其实,我可以上更好的学校,但我要回杭州!我要回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 十九岁。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西溪陈旧不堪的老房子前,在那棵刚刚发出新芽的菩提树下,我没有遇见我的晴川哥哥,却遇见了我的丈夫向上。 这个身材欣长、年轻英俊的陌生人静静站在靠岸的小船上,好像一直在等我。他向我伸出了手,说:‘灵犀,别掉下去了啊。’ ‘灵犀,别掉下去了啊。’ ‘灵犀,别掉下去了啊。’ ‘灵犀,别掉下去了啊。’ 多么熟悉的话,仿佛那个日思夜想的声音穿越时空抵达了我的心,泪瞬间涌了上来。 向上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客座音乐学院的法律基础课教授,一架白色钢琴摆在他整洁的单身宿舍里,他是很多女生的偶像。在学院的春节联欢晚会上,他看到我一身白衣,拿着箫,款款走上舞台又差点被裙子绊住摔一跤的一刹那,就认定了我。 我也立即爱上了他,因为崇拜,更因为这个特定的场合他说的这句话。 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了。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我终于有自己的家了!养母还从安徽给我找了一位又勤快又厚道的保姆。 向上是个典型的上海人,特别精明能干,可以将任何事策划得很好,再一步步付诸实施。毕业,工作,结婚,分房,生孩子,开律师事务所,买‘空中别墅’,他操心着这一切,尽可能让我过上最舒适的生活,但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想法,他说我太单纯,什么也不会,他会把我当孩子一样疼爱的。 向上在生活上对我无微不至,也从来没有骂过我,打过我,但是—— 我绝对不可以说 ‘不用你管’这几个字,哪怕开玩笑。 我绝对不可以独自回上海,住在娘家,一晚也不行。 他送礼,我绝对不可以不陪他去,哪怕我有演出。 我不可以在家练习吹箫。他说箫声阴气太重。 我不可以出国演出,他说三十岁啦,还抛头露面的,折腾啥? 我不可以剪短发。 我不能独自在外面吃饭。 我不可以看电视超过十二点。 我生病必须吃他规定的药、饭菜和水果…… 否则,他会三天不理我,脸色铁青,我结结巴巴地一解释,他就冲我大声嚷嚷,让我特别害怕。我不会吵架,只能默默流泪。 我从电视上知道了一个词叫‘家庭冷暴力’。 后来,儿子出生了,日子忙碌而快乐。但我没有想到,短短七年后,我视为生命的儿子又要离我而去。向上坚决要送他上寄宿小学。我终于忍无可忍,儿子太小了,他需要我们,我深知离开父母的孩子是多么多么可怜!我们也需要他,儿子不在,家哪里还像个家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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