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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天好蓝啊,我的手抓着湖边的草,感觉全身发麻,体内的震动一阵高过一阵,此时此刻,天地万物也抵不上与他合二为一的感动,幸福的眩晕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一切静止后,天色渐暗,湖边的鸟儿也都所剩无几,耿墨池拉我回去。我却还是依依不舍,他就说:“明天再来嘛,相机的电用完了。”我点头,却又心头一动,掏出手帕,在湖边捧了把泥土用手帕包好。他问我这是干什么,我说我要把我的前生带走,我丢了前生已经很久,我不能再让她流落天际了。

  耿墨池面露惊讶,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不定。

  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一路上就再也没说一句话。

  我忽然被一种完全陌生的情绪笼罩着,这情绪不是来自我本身,而是来自身边的耿墨池。我感觉他内心起了某种变化,很微妙,就像之前看过的喀纳斯的湖面,一会儿色彩明朗,一会儿颜色深沉,一会儿清澈见底,一会儿深不见底,他的心总是这么变幻莫测,比天池平静,比喀纳斯湖激动,比塞那木湖狭隘,比天鹅湖忧郁……

  很奇怪,离开湖边后,我们返程的方向突然明朗起来,草色也渐渐泛黄,气温骤降,眼前又恢复了寒风萧瑟,黄草漫天的苍凉景象。

  “真是见鬼了。”耿墨池觉得匪夷所思。

  终于在晚上回到乌市的银都酒店,我们跟当地人谈起了那个湖,他们一脸迷惑,都说他们在本地住了几十年了,从来没见过那样一个湖,连听都没听说过。我不信,跟他们争论,一遍遍地描述那个湖的样子,他们还是坚持说没见过,还说已入冬,新疆的草原不可能是绿色的,水鸟也早已南迁,更不可能有鸟儿欢腾水面的场景出现。后来我们又问了好几个导游,他们也都说没见过,我说是不是你们没去过漏掉了那个地方呢。他们大笑,说他们天天在这地儿打转,别说是个湖,就是个耗子洞都漏不掉。我还是不信,耿墨池就说明天再去一趟那湖,照几张照片就是了,有了照片他们不信也得信。我只得作罢,但夜里睡觉却很不踏实,满脑子都是那个湖。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催耿墨池上路,我们开着那辆吉普车又是一路飞奔,但奇怪的是,无论我们如何凭着记忆去寻找,都没有再见到那个湖,我的心悬了起来,难道昨日所见只是幻觉,怎么可能是幻觉呢?我不甘心,又接着找,可找来找去都在原地打转,耿墨池就说不能再这么找下去了,再这么找汽油耗完了就麻烦了。我哭了起来,说怎么可能没有那个湖呢,大白天的我不可能是在做梦。耿墨池拥住我,叹道,佛书上说,凡事都讲个缘,不仅是人跟人,人跟事物也是一样的,有缘就能见到,缘若尽了,哪怕是近在咫尺也见不到。我无语,我不信什么佛不佛的,但我真的很伤心,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都在哭,真有一种遗弃了亲人的剜痛。

  老邓知道了我们的奇遇后,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讶,但他相信我们所见,因为这种情况以前也有游客遇到过,他还说能见到这个湖是有福之人,是吉祥的征兆,一般人是见不到的呢。

  我和耿墨池半信半疑,心里却在想,我们真的是有福之人吗?

  两天后,我们返程回长沙,趴在飞机的窗户上,我还在寻找那个湖,期望能在高空见到那个湖,可飞机下面是厚厚的云层,什么也看不到。我彻底绝望了,好半天没说一句话,心里开始有点信耿墨池讲的佛的说法,有缘就能见到,缘尽就一切枉然。耿墨池握住我的手,头枕着靠背闭目养神,却又似在开导我说:“缘分是稍纵即逝的东西,拥有的时候一定要珍惜,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的前世就是那个湖,”我没理会他,喃喃自语道,“我一定是在等着谁,用一湖的泪水从前世等到了今生,如果仍然等不到,来世我必还在等,我的来世还是一个湖……”

  从新疆回到家我就病倒了,好几天没上班,可能是一路劳累所致。耿墨池头两天一直在陪我,后来说他的一个什么亲戚从国外回来看他了,他得接待,此后就再也没见到他。电话倒是打过来两个,却也只说几句话就匆匆收线。我并没想太多,太疲惫了,想好好休息。

  那天躺在床上,水晶珠帘在我耳畔唱着清脆的歌,我透过珠帘望出去,露台上的白玫瑰开得甚是灿烂,花香阵阵,可惜无人欣赏,露台下面就是湖水,确切地说是个池塘,可我仍坚持叫它湖,从一开始我就固执地认为那就是个湖。秋意是越来越浓了,那些水草都已泛黄,在风中忧伤地翻飞,湖面也落满黄叶,湖对面的在水一方已好几天没亮过灯了,更听不到熟悉的钢琴声。他的露台显然也是好几天没人打扫,上面铺满厚厚一层黄叶。他去哪了呢,我忽然很想他,要小四过去看看他回来没有。小四一天里跑了好几趟,每次回来都冲我摇头。

  直到晚上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楼下小四在惊喜地喊,我一跃而起,连鞋都没穿就跑出卧室冲到楼梯口,正欲飞奔下楼,见到的却是另一张脸—

  “你好啊,考儿,很久不见了!”

  祁树礼衣冠楚楚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冲我笑。

  我吃惊地张着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干吗这个表情?”祁树礼起身朝我走来,他一点都没变,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步伐稳健仪态庄重,他看着我说,“你放心,站在你面前的是人,不是鬼。”

  我尴尬地笑,“你……你回来了?”

  “是,回来了,”他点头,探究地问我,“怎么,不欢迎?”

  “哪里呀,回来就好,我们都挺挂念你的呢。”我笑着说,脸上僵僵的,连自己都觉得笑容很假。祁树礼走上楼,来到我面前,咄咄逼人,“真的吗,你真的也挂念我?是挂念我没回来还是挂念我到底死了没有?”

  我一震,有些不悦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再怎么样你也是树杰的哥哥,我当然不希望你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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