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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我家的公寓偏旧但却有特色,深灰色外墙红色屋顶,望之颇有历史气氛,且整个街区地段好,绿化也极好,环境舒适。

  父亲去世后我再也没回过家,只把一些必需品搬到了学校;此时再次走入熟悉的公寓,一时酸涩难当。

  拿钥匙开门进屋,这么久没回来,屋子里还是我离开时的模样——窗帘拉得密密实实,一丝光都透不过来,黯淡的灰色犹如潮水淹没了这间屋子。我看到暗处的阴影微微晃动着,那是爸爸曾经在这里工作生活的痕迹。

  什么都在,只是人不在了。所谓的顾景伤情说的正是我现在的心情,这屋子的每个角落都有爸爸留下的影子。我脚步一个踉跄,几乎跌坐在地上。

  沈钦言眼疾手快地扶住我。

  “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难过而已。”

  我迅速地揉了一把脸,走过去扯开蓝色的窗帘,夕阳余光“唰”的映红了屋子。

  我招呼他,“随便坐。”

  话虽如此,但我回过头才想起,我家能坐人的地方确实不多。

  从面积来说,我家并不算小,但能容人的地方不多——起居室、储藏室、大卧室被打通,成了爸爸的工作间,书从柜子上码到了床下,把书桌和床都挤到了角落里去。爸爸采集回来的矿石样本太多,工作间放不下,连客厅都堆放着各种箱子和柜子,按照年代、种类,整整齐齐排列着爸爸这么多年在深山、荒原里回来的化石样本。

  于是,偌大一间客厅只有一张小沙发可以坐人,被我用布遮上了,我扯开布,再次招呼他坐下。

  “呃,大概有灰,我两三个月没回家了。”

  他却在一个柜子前站住了,透过玻璃看着里面的一个个贴着纸条的木盒子。

  “是我爸爸发现的新物种。”

  “这是?”他指着柜子里的白色晶体问我。

  “干燥剂。动植物的化石必须要小心保管,防止水分、防止尘埃、避免被破坏……爸爸在世的时候,这些化石都是他的心肝宝贝,其重要程度可以跟我相提并论了。”

  他对我点点头,一声不吭放下书,这才环顾四周,轻声问我:“你家里没别人了?”

  我说:“我从小没妈,爸爸前阵子也去世了。”

  我这话似乎也有不妥之处,我母亲毕竟还在跟我联系,某种意义上,照看着我的生活。但要跟他解释我的混乱的家庭关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了悟,大抵是明白了我为什么会缺钱以至于不得不打工挣学费的缘由。他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有一丝起伏:“抱歉。不过,你跟我差不多。”

  我悲伤而感慨地看着他,难怪我一直觉得我们身上有种惺惺相惜的气质。

  “我爸爸很早去世了,妈妈改嫁……”他表情怅然,想必是往事不堪回首。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我最后说。

  他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我先领着沈钦言大致看了看我家的构造,他问我:“厨房在哪里?”

  “你会做饭吗?”我很惊奇。

  沈钦言年轻的脸上流露出孩子气的神色,“你要吃什么?”

  “我不挑的,不过厨房可能没什么东西了,不然我们出去吃?”

  “先看看再说。”

  我把他带到厨房,开始翻箱倒柜找吃的——结果翻遍了所有橱柜和冰箱,只找到了几只鸡蛋和一包从未开封的面。

  “这就够了。”

  我太久没有回来,灶台和锅上积累了不少灰尘。沈钦言没有多说话,拧开水龙头,立刻卷起袖子开始清洗流理台。他动作熟练,清洗锅子的速度准确而快速,一看就是胸有成竹的样子。鉴于我们都这么熟了,我也不跟他客气:“那就麻烦你了。我爸去世后我就没再回来了,我还有一些需要处理的事情。”

  他点头:“你去忙。”

  我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哗啦啦的水声,晃动的人影让我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他是我的亲人或者兄弟。今天带他回来还真是对了,如果他不在我身边,我也许连这扇门都不敢踏入;就算有勇气踏入,但恐怕又会一个人抱头痛哭吧。

  电话留言大概有几十条;传真也有十来份,大都是哀悼和悼词。我爸从来都独立进行研究,但和很多协会都一直有来往。爸爸去世后我在报纸上发了一份讣告,然后就躲回了人多嘈杂的学校里去。

  我一条条听着电话留言,又弯下腰打开了书桌下的大抽屉。爸爸的著作整整齐齐地放在抽屉里。爸爸这一生写了五本学术著作,每本大概四五百页,和某些科学家比起来并不算多,但在古生物学界都极有影响。

  我各选了一本,装到书包里去,同时分神听着电话留言。

  一般的留言大抵是悼词,只有最后一条稍微不一样,几个小时前打过来的,是本市自然博物馆馆长助理邹琪特地留言给我的。

  “许小姐,知道许正尧先生过逝的消息,我代表博物馆深表哀恸。另外,一个月后博物馆会举行为期一个月的古生物展览,许正尧先生有不少珍贵的化石藏品,许小姐,这些藏品能否暂借给博物馆?”

  我爸爸跟自然博物馆很有些交情,这样的请求我不可能拒绝。我当即拨回,表示可以借出那些化石。

  邹琪很感谢我,“太谢谢许小姐了。”

  “没什么,”我说,“如果有必要的话,到时候我也可以来当志愿者。”

  “那就太好了,”邹琪说,“其实我们有些缺人的,学古生物的人确实比较稀少,愿意当志愿者的就更少了。”

  “古生物学到底是门冷学科。”我感慨。

  话音未落,沈钦言端着炒面出来了,明明只有鸡蛋作为辅材,炒出来的面却香气扑鼻。只闻那个香气我就知道我们做饭的水平绝对不在一个档次上。我长话短说迅速挂掉电话,朝他扑过去,五体投地表示崇拜,“你真是太厉害了!”

  “还好。”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

  “以后谁当你女朋友就有福气了!”我笑,“我一位朋友的人生目标就是找个厨师当老公,我也深有同感。”

  沈钦言对我的话题不予置评,可脸颊似乎有点微红,视线在我身后的墙壁上飘来飘去。

  我努力不让自己的吃惊表现出来。沈钦言当真是一个很有趣的男生,在餐厅的时候面对一个个刁钻古怪的客人都很从容,看上去那么可靠,但此时,居然因私下里的几句玩笑而不知道如何应对,露出了这种羞怯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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