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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我起初并不相信他会喜欢我……说真的,他怎么会看得上我这样的小丫头?因为你的缘故,我曾经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没有任何让异性喜欢的特质,”我的眼前慢慢浮现出顾持钧微笑的脸庞,不由得也轻轻笑了,“但顾持钧不一样,他总能发现我的优点,他觉得我是最聪明的最漂亮的最好的……被拘留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爱上他。起初我以为是偶像对粉丝的吸引力,你也知道,我是他的影迷……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爱他,就是因为他的这份气度。他和电影公司解约,这么严重的事情,也明明因我而起,可他从头到尾,没有对我透露一个字。

  他有担当,有决断,能够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也能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不管这个后果多么严重。他的想法很简单,我值得用他的一切来换取。”我看着他,“学长,我值得你用一切来换取吗?”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在停机坪下了飞机。时隔半月,我再一次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呼吸到了静海的空气,暖暖的,带着一缕冰凉。我被他送回了家,是我真正的家,我和我爸爸两个人的家,一切家具如旧,地板一尘不染,就像我离开的那时候。

  失而复得并不能让我感觉欣喜,我茫然无措,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声说:“谢谢你。”

  “一出闹剧,”林晋修背对我,手指轻轻敲在窗台上,“去洗澡换衣服。”

  我匆匆洗了个澡换了衣服,他还在客厅等我,手里静静翻着我的素描本,随后他又送我去了艾瑟医院,我头上的伤口应该今天拆线。拆线的感觉就像有蛇舔着你的额角,最后留了三四厘米长的疤。

  医生有点遗憾,“看来需要再做个小的整容手术。”

  我微笑,“没关系,我的体质似乎不怎么留疤的。就算真的留下来了,刘海也可以盖住。”

  “但最好……”医生欲言又止,又看着林晋修。林晋修跟医生点了点头,拉着我站起来,“随她。”

  在医院走廊里,他站住,我也站住。这一路上我都没有问他带我去往哪里,有什么样的计划,完全任凭他的安排。我想,这么多年下来,我和林晋修之间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话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正如顾持钧所言,我和林晋修之间的确有着一种心领神会到可怕的默契,那种默契让我们互相信任和了解,甚至到了让他这么自信的人也不安的程度。他在我面前站住,呼出的热气凝结在我的眼眶。我感觉林晋修修长的手指静静描摹着我的脸,就像是最后一次见我,试图用手指记下我的容貌。

  他的手贴着我的颈窝,俯身抱住了我,吻了吻我的脸颊。我们相识多年,这是他对我做出来的最亲密的动作。我几乎想要流泪。“早上看到你在拘留室,无声地坐在角落里,静静在玻璃上写字,我终于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相遇相爱,相知相许,那是我能有的最真挚的一份感情。这是我这辈子错得最多的一件事情。”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里,他静静抱着我良久,那样用力,全身居然都在颤抖。我感觉颈旁一片濡湿,没忍住,自己也流下泪来。是的,谁耽于幻想而倦于守候,谁就将错过。对我和他而言,一次次地错过最后意味着永远失去,终我一生,我也难再找回这样一个了解我明白我,总是在危难时候对我伸出援手的林晋修。从未相许,从不失约。林晋修拢了拢风衣下了楼,我目送他离开,自此分道扬镰。

  母亲还在以前的病房,安静的走廊里居然看不到护士,我奇怪地走近,才发现门居然是虚掩的,我站在病房的外间,听到屋子里低低的说话声。母亲的声音极度疲倦,“你们已经分手了,怎么还跟我打听她的去向?”

  “分手?从何说起?我从来没想过放弃小真,一秒钟都没想过。”

  那么干净清晰的声音,带着一点低沉的力度和温柔的语调,叫我还没平静下来的心又抽搐起来。那是顾持钧的声音,他终于回来了。“在她心里,她爸爸是永远的第一位。她为了她父亲,什么都肯付出,什么感情都能割舍,”顾持钧轻声说,“是我低估了。”

  母亲不语,他接着说下去,“我不能在她濒临崩溃时还去逼她。我主动离开,是留给她时间思考。这几个月也让我明白一件事,她自己想不通的话,我付出再多都没用。她要靠自己的能力想明白,她和林晋修早就结束了。”

  我靠着墙,把头抵在门框上。

  “但我怎么都没想到她居然一放假就消失得干干净净,私家侦探统统束手无策。梁导,看在我们相识这么多年的分儿上,我恳求你,如果你有了许真的下落,请别瞒着我。我需要知道她在哪里。”

  “我这个女儿啊……她在心里给许正尧搭了一座神龛供奉,其他人,统统靠边站,”母亲怅然道,“行事手段也学了个十成十,玩失踪那套,自然是跟他学的。许正尧在学古生物之外,还有个电子信息的学位。他当年满世界躲我,什么手段都用光了,精彩绝伦。”

  顾持钧微微一怔,“怎么回事?”

  “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母亲重重喘息,似乎气苦,连我在门边都听得一清二楚,“我怀上小真不久,远获就去世了。我为家庭所不容,生活窘迫,还想上大学……许正尧提出跟我假结婚,说不能让孩子受苦,当时说好了,等我大学毕业,环境稳定一点就把小真接回去。等我大学毕业回头找人的时候,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带着我的女儿,从南美躲到非洲,从非洲逃到澳洲,丛林荒野荒岛,行踪神鬼不知,我怎么可能找得到他?他在任何城市都待不了一个月……这样的拉锯战足足十几年,我根本见不到我的女儿,甚至连她长什么样都一无所知,他甚至不肯给我一张小真的照片。我比不过他,最后我也倦了,我说你别躲了,我不逼你把女儿还给我,我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了。”

  “许正尧要我保证,只要他活一天,都不能去找小真,也不能跟她相认,”母亲嗓子沙哑,“他那时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我想这么多年他也不容易。其实我也清楚,孩子跟着我,肯定不如跟着他学到的东西多。”

  病房里一片死寂,我屏住呼吸。

  “原来如此……不过,也是个傻父亲。”

  母亲说:“许家人丁稀薄,他是家中独子。他父母过世,我堂姐也过世后,这个世界上他再没亲人了……当年堂兄为了堂姐的那部分遗产,污蔑他,说他谋杀了我堂姐。自始至终,我一个字都不信。他品行端正,站得正坐得直。”

  “因为这件事,他一直在壳子里活了好些年,除了研究学问,就只剩一个女儿了,小真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感情寄托。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来把女儿夺走,哪怕生母也不例外。我要追,他就逃。十多年下来,我也累了。所以,我终于答应了他,承诺在他有生之日,都绝不会干涉小真的生活。”

  “如您所愿,”顾持钧静了半晌,轻声说,“许先生把小真教育得非常成功。”

  大概是刚刚说了太多活,母亲随后沉默了很久,我听到倒水的声音。“顾持钧,你真的爱小真?”

  回答毫不犹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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