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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我不。”

  她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哀伤。

  他的身体仿佛因为紧张而微微抽搐,那样细微,却又真实。

  “如果你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她不知道他为何说那样的话,可是她承认,他说的很对。

  她不是那样软弱的女人,既然此刻他选择这样的面对着她,她又怎么会甘心。

  他慢慢靠了过来,坐到了她的座排上,带着雪白军手套的大掌,拿下了她手中的枪。

  她颤抖了一下,很快反握住他的手,任凭长发遮去了她的容颜。

  他微微放下腰身,伸手去拂那乌亮的发,却又停下了,就这样保持着暧昧的姿势。

  他与她,都没有动。

  然而汽车也不动了。

  交通员掀开帘子回头问长官。

  “报告少尉,城门进不去。”

  邱清和皱眉,“怎么回事?”

  交通员立刻领命下车跑了一趟,回来尴尬道:“军方正在找人,所以全城戒严,没有特别出入允许是不能擅自进出城门的。”

  “找人?”邱清和又问。“什么人?”

  交通员瞅了眼一旁的苏繁锦,便沉默垂首。

  繁锦很快明白过来,表情一瞬变得凝重。

  推开他,她不顾因扭伤而肿起来的脚裸,慢慢套上高跟鞋。

  “是找我的,我……应该回去。”她说了应该,而不是要。仿佛那是一种责任。

  她又瞅了眼邱清和,便要下车。

  “等一下。”他紧紧拉住她,“无论如何您是因为我受的伤,我有义务把你安全送回。”

  她茫然回首,无法拒绝。

  如此过了关卡,车子进了街区,两个人对着面坐在车中,安静得呼吸可闻,她半垂着头,依着窗子看向外面,一排排汽油街灯早已点燃,横列纵排,交织着朦胧的夜色,路过闹市区时只听关东腔和天津话夹杂叫嚷着。

  “麻花麻花、正宗的十八街喽!”

  几个穿着棉袍大衣裹着补丁袖子的小贩看到军车,纷纷挎着烟品盒让道。

  这样熙攘的尘世,她却只觉寂寞那样无边无际,她一个人,难过的快要窒息。

  突然想起她和他在上海租住过的那件弄堂深处的小公寓,房间朝东的小窗台上养着一盆他精心侍弄的茉莉花,每到梅雨季节时节,她轻轻推开,便会闻到那淡淡的清香,乌蒙蒙的天际落下淅沥的小雨,她伸出半个手臂去接,他便自身后环抱住她,他总是一身藏青色的晚清袍子,笑起来温容得让人心疼,爱贴着她的耳畔对她说:“锦儿,你就是我的茉莉花。”

  她仰起头,便看到天空那样低,似乎只要伸出手,连星星也可以摘到,细雨落在眼里,痒痒的,什么都是朦胧一片。

  而她知道,此刻并未下雨。

  邱清和突然听到细微的抽泣,转过头,便看到她如玉的脸颊泛着晶莹的泪光,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却浸满了泪水,她仿佛有如此多的哀伤以至于无法承受,只哭得那样寂静,不带一丝声响,却让他的心如同被揪起一般微微泛酸。

  他眯细眼,发现原是正襟危坐的自己不知何时伸出了手,一滴泪很快坠到了他的掌中,漆白的手套一点瞬间成了灰白色,他无法自抑地靠近她的脸,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就在接触的那一瞬,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司机恭敬拉开门,原来是到了宾馆。

  他轻轻“哦”了一声,便看到她慢慢走下车,他欲上前扶,却被一把扶开。

  女人是那样善变,不可预测。

  她本是推开他的手,却在下一瞬紧紧握住了他。

  她慢慢回过头,霓虹灯下的绝望,红颜易逝。

  “繁年,带我离开……我可以什么都不问。”

  只有她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她需要多大的胆量,又放下了多少自尊和倔强。

  他抓着她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终于,他肯开口了。

  陌生而冷淡。

  “改日,我会亲自登门拜访。”他礼貌地点头,却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惊恐绝望。

  她被他抱下了车后僵直地站在原地,他本以为她会说什么,可终极还是很快地道别走进了宾馆。

  车子再次开动,他低下头,看到雪白的手套有斑驳的青灰色,仔细看才发现那是未干涸的泪迹,车子慢慢地驶,他的心悠悠地沉。蓦地回过头,只看灯火阑珊间,她在霓虹灯下独个儿背身站在那里,深蓝色芙蓉长肩绸布旗袍缎面上泛着十色流光,这样迷离的红尘,却只有她一个人,为他留下的是落寞。

  繁锦告知了姓名,立刻有人自楼上下来接她,她坐了电梯回到房间,又踉跄进了浴室褪下发髻上的钗环。便开始对着水银镜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脚步匆匆,外房门“彭”的一声被摔上。

  浴室的灯很昏暗,映着鎏金的西式家具,只流淌着说不尽的忧愁,门“吱呀”地开了一条缝,她半支着身子回过头,长发如瀑,半褪了胭脂的唇隐约可见。

  憔悴不堪。

  门外的男人,面无表情。

  长久的沉默后,她终究觉得怕了,低低唤了句:“逸衡。”

  他便冷笑,用力踢开门。

  “咣”的一声巨响,他上前紧紧掐住她白皙的颈。

  “你去了哪里?”

  “好凶啊。”她面色惨白,似笑非笑。“原来无论如何装作温柔,戚爷到底还是戚爷。”

  “彼此彼此。我温柔,只为着你喜欢,如今你这般忤逆我,就要付出代价!——别忘了,我一向喜欢听话的女人。”

  “只是喜欢听你话的女人吧。”

  “他是谁?”

  她笑了,“我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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