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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谭功达安静得像个熟睡的婴儿。一上班,他就把自己埋在一大堆文件和书籍之中,半天没有一丝动静。姚佩佩即便是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他的脸。她从抽屉里取出那本《三国志》,胡乱地翻了几页,又读不下去。

  今天早上,姚佩佩将新做好的一条裙子找出来,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敢穿。窗外春已渐深,漫天的柳絮落在院中碧绿的草地上,让南风一吹,又飏起来,在窗前流连不去。不时有絮花飘到屋子里来,弄得她鼻子直痒痒。槭树和洋槐长出了新叶,阳光暖烘烘的,蒸发出雨后的湿气,带着泥土味,熏得人浑身倦怠,昏昏欲睡。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白庭禹摇头晃脑地走了进来。他是个好脾气的老头,永远都是笑呵呵的。他看见姚佩佩一个人坐在窗前打盹,就走了过去,把她手里的那本书拿过来翻了翻,道:“怎么样,挺困的吧。这个季节人最容易犯困,泡杯浓茶喝喝就好了。”随后他转过身去,对谭功达说:“小王已经在下面等着了。老谭,我们走吧。”

  “就来就来。”谭功达支吾着,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文件,一边站了起来。

  白庭禹看了他一眼,一下子就乐了。他又扭过头来,看了看姚佩佩,笑道:“哟嗬,你们两位是约好了的还是怎么的?怎么都把头发给理了?”

  姚佩佩这才发现县长也理了发,而且人家理的是眼下颇为时髦的小分头。虽说看上去比原来年轻多了,可毕竟怪里怪气的,有点滑稽。姚佩佩抿着嘴只想笑,可又不敢笑出声来,赶紧扭过身去,假装看着窗外。这时,谭功达已经从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绕了出来,径直走到姚佩佩的跟前,小声道:“小姚,你这儿有梳子吗?借我用用。”

  姚佩佩手忙脚乱地在提包里乱翻了一通,只找出一把篦子,问他要不要。谭功达也不管它是什么东西,一把夺过来,对着墙上的一面小方镜,像模像样地梳起头来。末了,又把篦子还给姚佩佩,嘴里狐疑道:“咦,你这是什么梳子?怎么是滑的呢?”

  姚佩佩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噗噗”地笑了起来。

  “这是篦子。”白庭禹道,“过去的女人不常洗头,用它来篦虱子。”

  谭功达“哦”了一声,又对着镜子,半蹲着身子,整理起衣领来。

  姚佩佩来到县里这么些日子,还从没见到过县长打扮得这样光鲜:藏青色的中山装,雪白的衬衣;裤缝烫得笔挺,皮鞋锃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而且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樟脑丸的香味。别说,还挺好闻的!他的脸一定是用力洗过了,反正看上去比原先白了不少。

  “县长莫非是要去相亲?”姚佩佩笑着问道。

  “谁告诉你的?”谭功达诧异地转过身来,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别胡说,我和白县长去粮管所办事。”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一件什么事,对姚佩佩交代说:“噢,对了,我的桌上有一份刚刚签了字的文件,你待会儿替我送到民政科,交给罗主任。”

  随后,两个人神秘兮兮一阵风似的走了。空空荡荡的楼梯间很快就传来了他们杂沓的脚步声。哼!这么急!就像是跑去救火似的。接着,她听见了吉普车马达的轰鸣,姚佩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里道:这也难怪,这人年过四十还找不到个老婆,这一回看起来真是有点发急了。谭功达一走,姚佩佩托着下巴,乱七八糟的想了一会儿心事,正想靠在椅子上小睡一会儿,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县文工团打来的。对方似乎是一个唱小生的,说起话来不男不女,听上去怪别扭的。那人问:“县长出发了没有哇?”姚佩佩说:“走了。”那边的电话就挂断了。

  这么说,县长刚才是去了文工团。既然是去文工团,那刚才谭功达为什么要说去粮管所呢?可见这个人连说谎都不会。如此说来,县长的这个对象说不定就是文工团的某个女演员,说不定……这么一步一步地推想下去,姚佩佩忽然自己也烦了:嗨,人家去相亲,我在这儿瞎操什么心呢!

  这时,她忽然听见有人在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姚佩佩一转身,看见一个瘦巴巴的老头正站在门口,讪讪地笑着,冲着她又点头又哈腰,还朝办公室探头探脑,四处张望。

  “怎么,县长不在呀?”老头问道。

  姚佩佩想了想,说:“县长到粮管所开会去了。”

  老头“哦哦”了两声,转身要走,姚佩佩叫住了他,问他从哪里来,找县长有什么事。老头笑着自我介绍说,他是县信访办的主任,姓徐。他说,有一件棘手的事不知如何办理,因此特来向县长请示。姚佩佩一听说他有棘手之事,便赶紧请他到屋里,让他在靠墙的一张木椅上坐下。老人谢了半天,这才坐下说话。

  “今天早上,也就是九点来钟吧,信访办来了一位乡下妇人。手里拎着一个青布包裹,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一进门就嚷嚷着要见县长。我问她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因何事要见县长,妇人道:‘这个不消跟你说得,等见了县长我自与他说便了。’口气还挺硬,我反复盘问,方知她是夏庄人氏,头一天就已动身,到了天黑时分才赶到梅城。母子俩就在大街上露宿一晚,今天早上才一路问到县里来了。我再三问她有什么事,她也不说,只道是县长家亲戚。我又问她是县长家的什么亲戚,妇人冷冷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带我见了县长,自有分晓。’我见她前言不搭后语,衣衫肮脏,蓬头垢面,便不敢贸然带她来见县长,但也不知如何发落。我说:‘你既是县长家亲戚,可知道县长姓什么?叫个什么名字?’妇人先说是姓张,又改口说姓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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