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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汤碧云只是笑。她从枕头边摸出一只桔子来,剥去皮,递给姚佩佩。佩佩一扭身,不去搭理她,嘴里道:“我再也不理你了,刚才我在外面盘问了你爹好半天,你在阁楼上怎么会听不见?你爹也是爱搭理不爱搭理的,害得我差一点白跑一趟。”

  “我爹这个人,脾气怪得很,你别见怪,他是谁都不理的。就是我,要跟他正经说句话,也不太容易。”

  “你爸爸老家是不是在洲上?”

  “你怎么知道?”

  “他刚才叫我宝宝。”

  汤碧云说,她父亲十多岁就从洲上出来,在梅城开了一家竹器店,可一九四九年一解放,竹器店就关门了,这些年就连摆个小摊政府也不允许,她父亲只好偷偷地在家里编些篮、筛、笼、匾,每逢江北集市的时候,天不亮就挑出去卖。有时碰到县里的巡防大队,就把他的竹器担子整个抛到江中……

  “哎,你先别扯那么远。这么长时间你窝在家里,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姚佩佩不知不觉已经把那只桔子拿在手中,掰下一瓣放在嘴里。

  “刚才你不都说了吗?”汤碧云道,“坐月子呗。”

  “你别跟我胡说八道了,你病了吗?生的是什么病?”

  “我没病,”汤碧云仍然嘻嘻哈哈的,“不骗你,我真的有孩子了。”

  姚佩佩转过身去,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起初还以为她在逗自己开心,因为碧云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可碧云笑着笑着脸色就变了,眼泪止不住地从脸上滚落下来,似乎不像是在说谎。姚佩佩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吓了一大跳。

  “怎么搞的?你在说什么呀?你,你有男人了吗?孩子呢?你,遇到了坏人?”佩佩紧紧地拽住碧云的一只胳膊,着急地问道。

  汤碧云半天不吭气,一个人静静地流着眼泪。过了很久才囔着鼻子道:“你这个人呀,我最烦了。什么事情都要问!刚才我听见你在隔壁跟我爹说话,心里就犹豫着要不要喊你一声。可咱俩一见面,你免不了要刨根问底,问这问那。我只得把心硬了硬,没作声,可等到你出去了,心里又想着跟你见一面,就让我爹追出去,把你叫回来。”说着把被姚佩佩抱着的那只手抽了出来,翻了一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无声地哭泣。

  佩佩这时也没了主意,也不敢追着问她,只得伏在她身上,陪着她一块流泪,道:“我这么急着来找你,也不为别的,你们主任说,到月底再不去县里上班,他们就要给你除名了。”

  “不要紧,我已经想好了,明天一早就去上班。”汤碧云说,“我们两个人姐妹一场,贴心贴肺的,按理说我有个什么事,也不该瞒着你,可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保证吓你一跟头。你这个人比不得我,没事的时候就疑神疑鬼的,白白的让你跟着担心,何苦来呢。”

  正在这时,忽听得楼下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听上去也是洲上口音。汤碧云起身理了理额角的头发,对佩佩道:“没关系,是我娘回来了。刚才我让她去供销社替我买纸去了。”

  “什么纸?”

  “我下面还有点淋漓不断,要垫纸。不过今天已经好多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碧云的娘端着一碗红枣汤,到阁楼上来了。她微笑地望着佩佩,将碗递到佩佩的手中,红枣汤里还有一只剥好的鸡蛋。姚佩佩推托了半天,最后又把碗递给汤碧云。

  “这是我娘特意给你做的,你就吃了吧,我这段时间,闻到枣汤的味儿就忍不住要呕吐。”

  佩佩只喝了两口汤,就把碗搁下了,对汤碧云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走?你着什么急?好不容易见个面,咱俩好好坐着说说话吧。”

  姚佩佩知道,汤碧云是个直性子,最憋不住话。你若是向她打听一件事,她总是拿腔拿调,故意吊你的胃口,不把你折磨得死去活来,她是不肯吐露半个字的,可你若是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她自己一会儿就憋不住了,你不听她说还不行呢。

  果然,汤碧云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包飞马牌香烟,抖出一支来,叼在嘴上,凑近美孚灯的玻璃灯罩,点着了火,一连吸了好几口,这才道:“佩佩,你得赔我们家一百斤山芋。”

  “山芋?什么山芋?”

  “就是白薯,北方人也叫它地瓜。”汤碧云笑道。

  “我什么时候欠你们家这么多山芋?”姚佩佩不知究竟,睁大了眼睛问道。

  “我的这件倒霉事,说到底还是因你而起。”

  “我?”

  “没错。”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待会儿你就会明白的。”碧云看了看手里夹着的香烟,道,“这烟味道真好,你要不要也来一根?”

  “哎呀,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一会儿山芋,一会儿香烟,卖什么关子。”佩佩看起来可真是有点急了,她一急,碧云反而故作神秘,望着她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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