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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可是这样怨毒的情绪只维持了两个星期。到了七月末的最后一个星期五,她终于克服了自己的羞耻心、猜疑和怨恨,决定再给谭功达写一封信,做一番垂死挣扎。这一次她决定直接约他出来见面。为了不让自己因为期待他的回信而整夜失眠,她把写信的时间推迟到星期六的上午。这样,她的信发出之后,就下班了,对方若要拒绝她,也来不及通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见面的地点就定在她常常去的清真饭馆,因为梅城只有这一家清真馆,而且离县政府不远。他没有理由不知道那个地方。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明天晚上六点,在清真饭馆见面。有要事相告。不见不散,切切。

  不过这天晚上,姚佩佩还是一夜没有睡着。本来她已经想好了,要晚到半个小时,借此小小地惩罚他一下,可第二天当她赶到清真馆的时候,还是比预定的时间早了十分钟。这令人难熬的十分钟,她是在焦躁和狂乱中度过的。随着时间像流水一样无可挽回地从她指缝中流过,她的内心有一个疯狂的声音也在逐渐高涨。谭功达!你要再不来的话,我就要杀人啦!要杀人,要杀人!它妈的我要杀人啦!她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窗外的那条林荫大道,一直等到七点一刻,还没见谭功达的人影。服务员怀里夹着菜单,已经是第二次走到她跟前,问她要吃点什么。她想都没想就大声答道:"对,我要杀人!"

  "你说什么?"服务员吃惊地看着她。

  佩佩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正要解释,她的身体突然一僵,眼泪差一点流了出来。因为有一双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救苦救难的菩萨,你终于来了!她回头一看,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原来是汤雅莉。

  "就你一个人,还是约了别的朋友?" 汤雅莉歪着脑袋,笑着问她。

  姚佩佩慌忙道:"就就就,就我一个人,一个人。"

  "那就一块吃吧。"汤雅莉不客气地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她拿出一包烟来,抖了抖,伸到姚佩佩的跟前。姚佩佩犹豫了一下,从中抽出一根,汤雅莉替她点着了火。这时,邻桌坐着的一个老头忽然走了过来,对他们道:"姑娘,年纪轻轻就学着抽烟,不好。"老头话音刚落,汤雅莉就把桌子一拍,腾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管你妈屁事!滚你妈蛋!"

  老头吓得一缩脖子:"好好好,算我没说,算我没说……"气得浑身乱抖地走了。

  汤雅莉脸色蜡黄,像秋天被寒霜打黯的树枝,无精打采。人也瘦了许多,脖子旁的两根锁骨使她的肩窝更深了。她的眼眶黑黑的,脸有点浮肿。两个人抽着烟,互相望着对方,仿佛都不愿意第一个挑起话头。

  上次在会议室留下的不愉快,仿佛像一根木刺卡在姚佩佩的喉咙里。在对方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之前,姚佩佩没有理由原谅她。而且,她对汤雅莉的这身装扮本能就觉得不舒服。可她想到,说不定雅莉心中也正是这么想的。在经过一段难堪的沉默之后,还是姚佩佩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对方的鞋尖:

  "哎,想什么呢?"她红着脸问道。

  "想死。"汤雅莉表情木然地说。

  很快,她就掏出手绢来揩泪了。

  "又出了什么事?"姚佩佩抓过她的一只手来,捏了捏。

  汤雅莉说起她最近的一次自杀经历。就在半个多月前,用的是她父亲破篾的那把竹刀。她抬起手腕,将左手的手镯往后褪了褪,露出一条已结了痂的伤口,给佩佩看。

  她说起钱大钧的那个疯老婆田小凤,有一天突然冲进钱大钧在甘露亭的房子,当着钱大钧的面,左右开弓打她的耳光,把她的脸都打肿了,还抱着她的脑袋往墙上撞。她骂她婊子、烂货、不要脸,把什么难听的话都骂遍了。可钱大钧仍站在那儿,悠闲地抽着烟,嘴角还带着笑……

  她又说起两个月前的又一次堕胎。是在县人民医院,替她做人流的是一个男医生。医生悄悄地告诉她,经过这次手术,她可能永远也怀不上孩子了。

  雅莉旁若无人地说着,姚佩佩屡次提醒她小声一点,可雅莉满不在乎。越说嗓门越大,唾沫星子飞溅到她脸上,像小雨似的。好在饭馆里没几个人,一名服务员远远地站着,手里拿个蝇拍打苍蝇。

  过了一会儿,汤雅莉又接着说,因为脑震荡,她在家里躺了半个多月。可病刚好,钱大钧又打电话将她叫去了。他严肃地提出与她分手,希望她不要再纠缠自己,就当他们之间什么事业没有发生过。钱大钧提出了他的交换条件:让她在县办公室副主任和县妇联主任两个职位中任选一个。

  "你打算选哪个?"姚佩佩笑道。

  "你说呢?"汤雅莉也笑着问她,两人目光相遇,彼此心照不宣。不知为什么,姚佩佩觉得她的笑容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纯净和明朗,像罩了一层雾似的。

  "事情已经结束了,"汤雅莉叹道:"我现在也不恨他。要说恨的话,只恨一个人。"

  "你指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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