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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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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除夕的前一天,到了下午,风向偏东,天空昏黄,忽然下起雪来。大片大片的雪花伴着"嗖嗖"的冷风狂飞乱舞起来。大雪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谭功达从床上醒来,看见艳阳高照,朝北窗户外的屋檐下已经挂上了一排冰凌,湖底整个都被积雪覆盖住了。 工地上的一面面红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谭功达看见湖底中有七八个人正在挑土,他记得昨天下午公社就宣布放了假,今天怎么还会有人在那儿上工呢?花家舍的方向隐隐有鼓声传来,不过他听不太真切。谭功达懒懒地躺在床上,抽着烟,忽然听得楼下有人叫他。 是小韶。很快,他就在嘁嘁喳喳的鸟鸣声中辨出了她的笑声。谭功达穿好衣服,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驼背八斤嘴里哼哼唧唧地说道:"左边左边,上边,再下来一点,还要往下,对了,使劲……" 到了楼下一看,谭功达不由地笑了:原来小韶在替八斤挠痒。他看见八斤双手扶着墙角,弯着身子,大概是小韶挠着了痒处,舒服得龇牙咧嘴的。 小韶今天穿了一件新棉衣,布底是白色的,却印有绿色和暗红色的花点,脖子上却围了一条大红的围巾,脸色被风吹得红彤彤的。看见谭功达下了楼,八斤就开玩笑地对他道:"小韶这孩子,哪里是为了给我挠痒痒,她分明是对我的驼背感到好奇,忍不住要去摸摸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说完,露出了一口大黄牙。 小韶一听,忽然就变了脸,假装生气地把手抽出来,在他背上捶了一拳,道:"死八斤!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谁稀罕你背上那瘤子?摸上去就像是个圆圆的秃头脑袋,滑溜溜的,让人心里难受死了,呸!" 一老一少在门前斗着嘴,说笑一通。谭功达已经刷完牙,洗了脸。小韶要带他去参加公社的迎新茶话会,时间定在了上午十点。由于担心迟到,八斤催促他们赶紧走,"饭就不必吃了,团拜会上自然有点心水果,可以充饥。" 谭功达跟着小韶从向阳旅社里出来,踩着"吱吱"直叫的冻雪,朝公社走去。刚刚上了栈桥,小韶忽然装过身来,伸出一只手,在阳光下正反面看了看,对谭功达道: "这个死八斤,死驼子!你看看我这只手。" 她说,她早上来通知他开会,看见八斤像头牛似的,后背顶在墙上蹭痒痒,小韶就开玩笑地的问他是不是背上痒,要不要替他抓抓,"本来是开句玩笑,谁知那臭八斤一撅屁股,真的要我替他抓痒!这驼子,一年到头也不洗个澡,浑身都是油泥。抓完痒,我的五个手指缝里都填得满满的。回去得找把小刷子,好好刷它一刷。" 栈桥上积了一层厚厚的淤雪,让太阳一晒,又软又松,踩上去脚底有些打滑。小韶看见谭功达双腿打晃,跌跌撞撞,就赶紧回过头来,搀住了他的一支胳膊。这个自然的举动立即遭来了众多猜疑和质询的目光。他看见正在湖底干活的那一伙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活,笼着袖子,朝他们张望。 "公社不是放假了吗?怎么还有人干活?"谭功达的嗓音有些发颤。他的手碰到了小韶那柔软光滑的棉袄上,布面凉凉的。同时他也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他们一定是公社的积极分子,对不对?" "当然不对。"小韶笑道:"他们是黑五类。按照公社的规定,他们在节假日期间必须全体出工,接受社员们的监督改造。" 谭功达点点头。 一阵咚咚的锣鼓声把他的目光吸引到小学的操场上。那儿出现了一堆扭秧歌的人群,锣鼓喧天,彩带飞扬。几个年轻人踩着高跷,行走在积雪覆盖的池塘边。谭功达还真的替他们捏着把汗,担心他们会从高跷上摔下来。 "那是公社的秧歌队。就是与你同船来到花家舍的那伙人,他们正在送喜报。" "什么人有资格得到喜报?" "劳动模范,先进生产者,一百岁以上的老人,当然还有烈军属。" "那些带红袖章的又是什么人?"谭功达指了指风雨长廊里坐着的一群人,问道。 "是移风易俗办公室的。他们正在例行巡查,大概是走得累了,在廊下歇歇脚。" 说话间,他们已经从栈桥上下来。长廊上的积雪早已被人扫得干干净净,有的地方还洒了炉渣。谭功达隐隐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肉香味,同时他也听到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笃笃笃"的剁砧板的声音。小韶介绍说,那是公社食堂的厨子正在忙着晚上的年夜饭。按照花家舍的惯例,全体社员晚上要聚在一起包饺子,集体过年,"我刚才专门去了一次食堂,让管理员廖明辉去调整了座位表,把你调到了我们的桌子上。" "干嘛要去调整座位表?" 小韶调皮地做了个鬼脸,笑道:"在你见到郭从年之前,你暂时归我管。" 小韶的这句话让他心里很受用。多么好的姑娘啊!成天乐呵呵的。似乎还不知道烦恼为何物!她的无忧无虑与村子里那些目光呆滞的社员形成了多么明显的对照!他们走到打谷场的附近,谭功达不禁再次停下了脚步。他看见有十几个解放军战士正双手握拳,拳心向上抵在腰间,沿着打谷场在跑步。鲜艳的帽徽领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怎么,你们公社竟然还有驻军?"谭功达转过身来问她。 "哪儿呀,为了庆祝今年的大丰收,公社专门从部队请来了这批客人,晚上要进行焰火表演。"小韶再次呵呵地笑了起来,"像你这样东瞅西看,一步一停,我们永远都到不了公社。" 他们抵达公社的会议室,迟到了足足十五分钟。茶话会早就开始了。会议桌是椭圆形的,正襟危坐的与会者里外围了三层。小韶拉着他坐在靠门的两个空位上,桌上满满地堆着瓜子、花生、糕点和糖果。小韶知道他没有吃早饭,刚一坐下,就揪下一只香蕉,剥了皮,送到他手中。谭功达接过香蕉,正要吃,忽然看见所有的与会者都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他们手执同样的红铅笔,在会议材料上写写画画。谭功达满脸羞惭地将香蕉放下,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拿起一支铅笔来,绷着脸,像模像样地在材料上划起线来。 正在发言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风纪扣扣得严严的,头发梳向后脑,上衣的口袋里别着好几支钢笔,中山装外面还披着一件灰黑色的旧呢子大衣。这人说起话来不急不徐,喜欢重复自己每句话的最后三个字,一看就是个来头不小的干部。他正在做工作报告。每当他提高嗓门的时候,台下的听众就予以配合,爆发出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谭功达正要通过他的发言内容来辨别他的身份,小韶将一页会议记录纸悄悄地推给了谭功达。谭功达一看,见上面写有这样一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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