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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不了。”她逞强道。也不知道为何,天这么冷,她却极有坐在外面的冲动。

  一点完单,服务员“蹭”地奔回室内,回头看着可怜的老板,大冷天的还陪着在外面坐,不晓内情的人还以为他是怕招呼不周,房东一不高兴就要挟着涨租金。只有她们这些老员工才知道,这么多年,老板每天守在店里,只为着那个客人不期然的一次光临。

  chapter 28

  靳世铭的眼眸里闪着莫名的光,什么样的人?有她的地方,温度永远在零度以下;五官明明很普通,聚拢到一张脸上却是光华霁月的惊艳;不知道是哪来的一股气质,永远都那么优雅沉敛;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淡淡然,目光永远是游离于世外,偏偏又能从她的眼底深处读到她内心的执念。

  就是这样的人吧?他说:“你——所有的淡然与冷漠,皆是由于你内心很深的执念吧。”

  很深的执念啊?

  江紫末苦笑,真是一点也没错。

  凡人内心大约都有一个执念,或许是财,或许是权,或者是爱,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可以不顾一切。那些执念过深的人,是宁可毁了自己,也不会放弃内心那个执念的。

  这么说来,她所记不全的那几年,大约因为放不下执念,把最亲近的人伤害得很深吧?

  从她记起关于准扬的片断以来,她便知道,他们是同一类人——对爱的执念极深。

  皆因执念,准扬将死仍不能放弃她;皆因执念,她后来无法爱上自辉。

  然而自辉,却是个内心真正平和的人,随遇而安,能包容所有人和事。

  若是准扬和自辉对调,自辉定是明白了生死由命,寻一处安静之地独善其身,绝不会来强求她;而她若嫁给准扬,婚后准扬定是半点也不能忍受她留恋过去,想必他们会相互折磨至死吧。

  偏偏她就是这样的幸运,在适合的时机爱上准扬,又在适合的时机嫁给自辉,更是在适合的时机失忆——如今,她才有机会客观地看待他们三人。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行吗?”江紫末低声对靳世名说。

  靳世铭点头,现在是连静静地陪她也不允许了。黯然起身,一声不吭地走回咖啡馆内。

  只剩下她一个人,四下顾盼,确实是原来那个荒芜的庭园。斑驳的南墙修缉过,刷上白色的石灰粉,杂草与花均被拔除,地面植了草皮,坑洼不平之处都填平了,单单余下那株粗壮的老槐树,筑了高高的水泥花坛,外围嵌着鹅卵石,似乎是为了防止小情侣们一冲动便要在它树杆上刻字。树下置了一架秋千,青藤缠绕在粗黑的钢索上,使得那架秋千雅致而富情趣。

  路径旁的冬青相隔数年依旧葱笼,北面简陋的工棚不见了,绿茵的草皮延伸过去,其间点缀着几丛三色堇,这个季节,花朵已凋零。

  她微皱眉,真是什么都变了呢?

  可是,她仿佛透过空无的情景又看到了那个工棚的原样,连那长桌、油漆、焊接器都还静静地摆放在原处。一个削瘦的身影走进里面,拿过一个未成型的跑车模型,戴上黑框的护目镜,手中的焊接头爆闪出刺目的青紫色火花。

  仿佛听到他说:“站在我身后,不要看。”

  是怕她伤到眼睛。她依言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瘦削的背,最近他又清减了不少,穿着黑色的薄毛衣,仍看得到那两处高高突起的骨头。

  她怜惜地抱紧他的腰,也是极纤细的,要不是他的面孔俊美,这样的身材肯定会吓到人吧?

  “别干了吧,”她仍不死心地劝说,“即使不接受治疗,也要好好调养身体。”

  他的手突然停住,刺耳的声音消失了,贴着他的背,她听到他的心跳如雷鼓。

  只一会儿,那刺耳的声音又重新响起。

  她叹气地松开手,无论是谁也说服不了。转身到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手托着下巴,盯着那些四处飞溅的火花烦恼。

  实在是不知道他这么拼命干什么?饭不好好吃,觉也不睡,甚至甚至——没有陪她的时间,从早到晚只顾着摆弄这些冰冷的器械。

  原因她当晚就知道了,晚饭他只吃了两口就扔开碗筷,去了庭院。她和自辉也无心再吃,面面相觑,都担心着外面那个走火入魔的人。

  那刺耳的声音又响起了,她伏在餐桌上,烦躁地将一根手指伸进耳朵里,不想听,越听越烦躁。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对面的自辉拔身而起,脸色凝重而焦急,不待她反应,他的身影已闪出门外。她的心脏没来由地剧烈跳动,来不及细想,也随之奔出去。

  昏暗的灯光下,瘦长的身体倒在泥地上,那双执着的眸子已经阖上,耳边一片死寂。

  拖着沉重的步子,她紧盯着躺在地上的人,自辉蹲在旁边,脸色煞白如纸。他抬起颤抖的手,始终不敢伸到他的鼻下。

  心中执念又起——他不可能死,不可能就到这里结束。

  她果断地伸出手去,指尖被一阵温热的气息包裹,心才落到实处。

  “去拿车钥匙,送去医院,”自辉说。

  她跌跌撞撞地跑进屋里,再出来,自辉已背起他,往车库去。

  车上,医院里,等候他醒来的时间里,她一言不发,心一阵一阵的抽紧。这是她第一次正视事实——他快死了。如同父亲离世的前一天,她犹不相信他会离开,仍笃定地相信,到了明天,病房里的那些笨重的医疗器械都会撤走,而他会醒过来,会跟她道歉,这些年来没有好好陪她。

  正是那样的信心满满,她安心地回家了,由得她那个讨厌的、没有任何血缘的弟弟守在病床前。

  第二天,却是那个没有任何血缘的弟弟转告了父亲的最后一句话,只有六个字:等不到你来了!

  今天也会是这样么?

  她打定主意,除非是自辉打晕她,否则绝不离开医院一步。

  狠狠地咬住下唇,冰冷的手指被一双温暖的手掌包住,她抬起头,对上自辉温柔的眼神。

  “没这么快的,你别太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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