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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chapter 36

  江紫末决心要改。首先是竭力思考童童还需要些什么,去年冬天的冬衣裤帽都旧了,不保暖,统统换新的。刚回到家,拎起鞋柜上的小皮靴翻过来,底已经磨平了,下雪天容易滑倒,她又返回商场,挑了两双雪地靴,今年的新款,很炫也很昂贵,童童那爱现的个性保管会喜欢。牛奶——童童每晚睡前要喝高钙牛奶——那小子听说补钙能长得高长得快,迷信一切补钙的营养品。他这个年纪,很崇拜大人的身高和力气,偷偷在衣柜上用墨笔刻线,动不动就跑过去比一比,没那条线高,又淡定地去补钙。

  江紫末哭笑不得,既不能揭穿他,又不能任他乱吃那些杂七杂八的营养品。只允许他睡前喝一杯高钙牛奶,自己受点苦,清晨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冒着风雪陪童童小跑一大段路,算是锻炼过了,才搭车送他去学校。

  重心都转移到童童身上,她的生活很充实,不见以往颓然的情绪。

  自辉每天都会在午餐的时间打电话来,东一句,西一句,有话说话,没话编出话来说,天南地北,往往是午休已结束半个小时,她才装成恍然一惊的语气:糟糕,你迟到了耶,怎么办怎么办?

  次次如此,自辉次次予以配合。

  大雪簌簌地连下了三天,久不见日光,仿佛那温暖已绝迹人间,举目所见的是遮天的灰雾、厚厚的白雪,与透明的冰挂。院子里仅有的一株梅树绽放,路过即闻到一阵清洌的香气。江紫末喜欢那树梅花,早晚经过要看上几次,花朵娇嫩黄艳,花蕊里兜着一团晶莹的雪,看得心痒难耐,想折几枝拿回家插瓶,都因为童童几次正义的谴责而作罢。

  夜晚被雪光映照,窗外仍亮如白昼。

  童童趴在窗前观望了好一会儿,终于爬下窗台,瞥了一眼看书看得入神的紫末说:“我要去给爸爸打电话。”

  江紫末丢开书,眼疾手快地拎住他的后领子,“不可以,爸爸要工作。他有空会给我们打电话的。”

  “可是积了好厚的雪呢,”童童撇了撇唇,睁大一双亮晶晶的、委屈的眼睛,“爸爸说过会陪我玩雪的。”

  江紫末根本不上当,“我怎么只听到你要爸爸给你买那个贵死人的拼装帆船的要求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小势利鬼,难得你爸答应你一个要求,你会浪费在这种小要求上?”

  童童的眼睛越睁越大,突然眼圈一红,黑亮的眼瞳蒙上一层水雾,“可是我现在不想要帆船了,想要爸爸陪我玩雪啊。”

  江紫末看他那委屈样,心里一酸,不禁松开了手。童童趁机挣脱开,几步蹿到电话旁边,抓起听筒,拨出电话,再回过头来就已经变了脸,那副可怜样全不见了,只得意洋洋地冲江紫末做着鬼脸,“爸爸一次也没被我骗到,就妈妈最笨,总是上当。”

  江紫末原本气得要扑过去的,但一见到童童期待地盯着电话机,忽然一怔,明白到童童是真的想念父亲了,便不再阻止。

  童自辉在林艾馨的视线探过来以前,摁下静音,再把手机收进衣袋里。

  “谁的电话?”林艾馨问。

  “不知道,陌生电话。”他说。

  林艾馨清楚是谁打来的,并没有追问。

  这几天她气不平,第二天早起,本想抓住儿媳问个明白的,谁知儿子更早一步将人送走,她起床后,不但没有逮到人发泄怒气,连以往现成的早餐也没有了,只能空着肚子生闷气。此后,她不复从前养尊处优、含饴弄孙的的闲适生活。自辉向来果断,为了不使那母子俩得到口风,连小惠也不留下。林艾馨不得已的地亲自下厨,负担起全部家务。

  她当然不想管那些琐碎的家务,向自辉抱怨,他从容不迫地回一句,“小惠与童童感情深厚,理所应当跟他们走。您不想做家务,没问题,再等等,我尽快务色一个人来。”

  一句话堵死。她总不能让儿子不上班,专去给她找保姆,何况,他们两个老人也不想在此长住。

  意气之争,她必定争不过儿子。

  童仕昭倒是可以无后顾之忧地赌气,反正饿的时候只要找上她,咕哝一句“该煮饭了”,她就得去厨房张罗。因此,他只管从早到晚摆出一副要把儿子隔绝在外的嘴脸,仿佛其他事都与他无关,就是她被活活气死,也与他无关。

  林艾馨对老伴很寒心,对儿子——寒心谈不上,只是无可奈何。她突然想回家乡,那里有一帮朋友,虽然爱东家长,西家短,打探别人的隐私,但好歹说得上话,骂两句也有人附和。在这里,亲孙子一下子变得不亲,刚对她百依百顺的儿媳一下子成了眼中钉,痛心之余,她才颓然觉到,自己是个寂寞的老人。

  幸好,只要自辉下班回家,她都可以跟他唠叨,伤心起来骂两句,但他向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唠叨得多了,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烦人。

  她开始拿不准该不该恨江紫末,该不该为了一点血缘把疼爱多年的孙子赶走。她怨恨着,尚还对他们存着一丝感情,更不用讲获得她宽恕后的江紫末,应该是对自己感激涕零,有求必应的。

  想了许多,她才对自辉说:“你清楚,我向来不是一个专制的老人——”她开始承认自己老了,“也不是真的很看重血缘,我无非是怨恨你骗我,”这话也说过很多遍了,她草草略过,进入正题,“你说江紫末失忆了。我回想了一下,这次来确实觉得她变了个人,如果真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变回她二十初头的性格,那倒也是个招人爱的人。年轻人嘛,敢爱敢恨。其实爱恨都是过眼云烟,等不再年轻时,就只剩下悔恨与可怜,我不会去责备一个可怜人。再来,你也说了,当初瞒着我们是你的主意,紫末原本是要先来拜访我们,求得我们同意才肯结婚的,她为人妻子,应当听你的话。那我责备她的理由又少了一个,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去跟谁生这个气?可这口气不出,我心不平,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你说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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