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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她回到车上,把车开到一条无人少车的道路上,油门一踩到底,耳边的狂风像是谁在怒吼,吼叫着要她去死。

  她忽然疯了一般的笑了起来,笑着,干枯的眼睛竟然有了泪水,她没用手抹去,任泪水流淌在脸上,,视线渐渐模糊,前方的灯光晕染开了,原本极暗的灯光却似近在咫尺,光芒刺目。

  狭小的车厢仿若那晚逼人的电话亭,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雪,他在里面温柔地搓着她冻得僵硬的手指头。

  时间为什么要走到今天?她问,为什么不是永远达不到或者跳转过今天?

  她只需要那短短一两分钟,挂断林之洋的电话,继续听童童说话,他便不会到那里去。

  然而,她能找到这世上最富有的人,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还给她那一两分钟的人。

  前方的视线已经彻底被泪水隔绝,她的眼前只有童童惨白的脸,微弱的气息,一动不动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那是她经历了一夜的阵痛,拼死也要让他诞生在这世上的孩子,那时,皱巴巴的他仿佛还没有她的手掌大,稚嫩的皮肤只有薄薄的一层,她只敢心惴惴地注视他,胆小得不敢用手去触碰,不敢碰触这个属于他的神圣的小生命。

  短短半个月,他每日吸着乳汁,长了许多肉,奇迹般地把皮肤撑开来,光光滑滑,白白胖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开始好奇地张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自辉成天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抱着小婴儿的他,笨拙得只会反复说:童童,爸爸的心头肉。

  其实,那时她也只会看着父子俩傻笑。

  童童开始长牙齿了,痒得不舒服,把胖胖的小手喂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啃着,自辉却如临大敌地守在一旁,硬将他的胖手解救出来,小家伙却不知感激地大哭起来,哄也哄不住,死笨的父亲慌忙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送到他的小嘴里。

  他们原本是个幸福的家庭。

  当父亲的从不盼望儿子长大后有出息,却在他还未懂事时就灌输一些浪漫得不可救药的思想。童童只有两岁,抱着父亲的大腿,安静地听父亲说:儿子啊,快点长大了好去披荆斩棘。

  他用稚嫩的声音问:做什么?

  父亲拔起伟岸的身躯,拍着圆圆的小脑袋说:救回你的公主啊。

  她很不高兴,认为他抢了她原本该对儿子说的话。

  她的童童,自辉的心头肉,如今还没有长大,今天却浑身沾满鲜血,静静地躺在医院里,也许——也许他会失去呼吸,小身体变得僵硬冷静,被装进黑漆漆的木盒子里

  她轻轻地闭上眼,松开方向盘。

  如果是这样,孩子,妈妈不会让你孤单一人,妈妈陪你一起。

  失控的车身迅速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偏离,如汪洋上被暴雨袭卷的船只,摇摇欲坠,她的心却没有一丝的颤抖,脸上无悲无喜,很平静的,平静地等待未来的时间漠然走过。

  车子正急速地歪向路边那片漆黑的绿化林,路灯被抛在车后很远,闪闪烁烁,仿佛一双眼睛很温柔很悲悯地注视着她。

  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双熟悉的眼睛,对她温柔,对她悲悯,并轻轻地在耳边问她:一生的陪伴,如何?

  她的心脏猛地一阵抽搐,有隐痛自胸口扩散开来,密密麻麻的围着每个神经,耳边反复着他的声音:一生的陪伴,一生的陪伴……

  一生的陪伴,到此终了。

  她望着那一片幽漆的树林,仿佛有钝器砸到她的胸口,猛然间瞪圆眼睛,真的要就此结束了?真的能舍得丢下他?

  他是那个七年来日日夜夜陪伴在身畔的人啊。

  那个曾经抹去她的眼泪,在夜里低语着,“不要害怕,还有我陪着你的人。

  真舍得下?

  寂静的夜空响起轮胎摩擦过地面的声音,车尾猛地甩向人行道的水泥台阶,车身翻了过来,斜斜地滑向树林子里,才停了下来。

  一股重力将她弹开来,安全气囊自动开启,但她已经意识不到这些,短暂的空白后,她缓缓睁开眼睛,是望不见底的黑暗,方才那一阵眩晕的颠倒过后,仿若从山崖坠落,如今落到一个漆黑的不透光的黑洞里。

  她从未遇过这种眼盲的黑,试着转了转头,想寻找到一丝光明,却闻到浓烈的血腥味,这才感觉到同,滚热的血由额头涌出,粘腻地滑过面颊,她试着抬起手来碰触四周。手指却连微微的卷曲都做不到,大概手臂的骨头已经碎了吧,胸腔的剧痛也扩散开来,五脏六腑仿佛已经被揉烂了。

  她静静的,又过了些时候,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身体已痛到失去了知觉,仿佛头一下的身躯都没有了,只能感觉到额头还在流出滚烫的液体。

  等血流干了,就结束了吧,她想。

  没有害怕,她只是累,只想睡一觉。

  昏昏沉沉的,她其实怀疑自己是睁着眼睛的,否则怎么会这么的黑,没有一丝光泄露进来,然而她已经无法去探究眼皮是不是紧合住的。她的思绪就这么迷糊而混乱的飞驰着,恍恍惚惚间,仿佛有一道光芒劈开这无际的黑暗,一个曾经想念得让她心里发痛得人出现在她眼前。

  淮扬,是淮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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