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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我害怕行不行?言希翻白眼。

  脑袋探向窗外——女儿,如此良辰美景,咱们出去觅食吧。

  阿衡瞥了一眼厨房——我的小米粥,刚煮好……

  言希流口水,装做没听到——女儿,我知道西小街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据说很好吃。

  阿衡继续——咳,我刚刚炒好的青菜……

  言希抖抖耳朵——还有东寺门门前,鲁老头的牛肉面馆开了分店。

  阿衡佯怒——呀,知道了,总是这么任性。

  言希摊手,笑得狡黠。

  俩孩子翻箱倒柜,摸索出了雨衣,含糊地披上了,就往外冲。

  “你们这是去哪儿?"远处,有些刺眼的车灯。

  那车缓行,停靠在离他们最近的树旁。

  定睛看来,黑暗中那轮廓竟是思莞。

  “停电了,吃点儿饭。”言希瞅了两眼车——“哟,温少,又把你爷爷的公车拿来私用了?”

  阿衡看了车,果真是刘秘书常用的那辆,笑了笑。

  思莞抬头,双手轻轻搭在方向盘上,语气温醇,听不出情绪——“到哪儿,我开车送你们去吧。”

  言希摇头笑骂,你丫无照驾驶,老子还想多活几年。

  思莞也不强留,淡笑,温和地望了二人一眼,踩了离合器。

  阿衡目送车离去,撩了撩雨衣的帽子,望向车内,这才发现副座上竟还坐着一个。

  身影像个女孩子,却又不似思尔。微微的自来卷发,俨然是……

  她心念一动,想起什么,看了言希一眼,见他神色并无变化,微微垂了头,稍稍放心。

  想着要找辆出租车,但雨太大,路上车辆极少,寻觅了一路,眼见着快到东寺门,也就作罢,只当饭前散步。

  “阿衡,东寺门门前有一个小店,做的面具很精致,一会儿,吃完饭,咱们买几个带回家玩。”言希兴致勃勃,指着不远处。

  阿衡眯眼,首先看到的还是古色古香的东寺门。东寺起先只是小佛堂,始建于清康熙时期,据传是当时还是四皇子的雍正帝主持修建,用作家中内眷供佛上香,当时,始建成,四皇子题名——“四凉斋”,众人问哪四凉,皇子云,痴,愚,惰,散,此四者,败坏心术,理应凉之;“四凉斋”前前后后修缮三次,初次于康熙中期,改名“四宝”,二次于雍正九年,再改,帝亲命名“四归”,三次,乾隆初年,新帝更,名“四全”,且扩修成寺,供奉俗家烟火。

  B市,最不缺的,就是皇亲国戚的东西,“四全寺”因位于市东,这才有了“东寺”的名头,其余,因建筑规模比不上其他残留的王府佛寺,烟火没发展起来,夜市却如火如荼。尤其是言希闹着要来的,这家据说家传了百年秘方的鲁家牛肉面,更是有名。

  尽管是雨天,鲁家老店的生意依旧是爆满,而且,不少是外乡口音,大抵是来京旅游的,凑巧听了面店的胜名,来尝尝鲜。

  阿衡他们身旁的这桌便是如此,一帮年轻人,热热闹闹,普通话说得轻且快,多半来自江南一带。

  牛肉面算是非常好吃了,阿衡咬了晶莹的面,又细细品了汤,微微皱眉——“言希,这个面,中药放得太多了。”

  “所以,叫滋补牛肉面来着,你看招牌。”言希呼哧呼哧,不以为然。

  阿衡摇头——“中药入味滋补是极好的,但是,量忌多忌杂。如果是做面,勾汤头,少量参叶,杏仁,丁香,陈皮炒香,配着菌菇山药调味就行了,药性温和,虽然不见得有什么高明的药效,但至少不伤脾胃。这牛肉汤为了吊鲜,加了红豆蔻和春砂仁,红豆蔻散寒,春砂仁暖胃,二者都属热性,放在一起入味本来就应该谨慎,这汤里却过了量……”

  言希小白,瞪大水灵灵的眼睛——“红豆蔻,春砂仁,毛?”

  邻桌的一行人却不知何时停了喧闹,安静起来,不多时,一个人笑了,捣捣身旁穿着白毛衣的少年——“飞白,这可把你比下去了,看见没,人外有人,下次别在师妹们面前这么傲了,要把她们吓坏了,回头儿,顾院长又骂你人小不长进。"

  一帮女孩子挤眉弄眼起来。

  被唤做飞白的那个少年倒也奇怪,穿着针织的白毛衣,纤尘不染,像是有洁癖的。

  他的嗓音极是冷清低沉,语句虽是南音的轻飘,却字字带着傲气,像极雪山上的坚冰,锐气逼人——“普通人都懂几分的医理,还要拿来跟我比个高低吗?”

  言希小声——“阿衡,他们说什么?”

  言希学过一阵子的江南方言,但是语速过快的,就应付不了了。

  阿衡淡哂——“没什么。”

  下意识又喝了一口汤,舌尖隐约品到一丝酸甘,笑了——“言希,这汤又没事了。”

  言希泪奔——“衡衡啊,你到底在说什么?为毛老子一个字也听不懂?!”

  阿衡微笑着解释——“汤里同时煮的还有山楂,凉性,刚巧和了红豆蔻春砂仁的热毒,对人无害。”

  那穿着白毛衣的少年脸色却缓了些,嘴角勾了勾,微微抬了眼皮,瞟了阿衡一眼。

  言希切——“本来,面店大招牌写的就是‘山楂子大碗牛肉面’!”

  嗯?!阿衡扭头,果真如此,烫金的八个大字。

  呵呵,脸红,笑眯眯,转移话题——“言希,嗳嗳,你又吃得满嘴都是油……”

  言希扑哧一笑,伸出晶莹的食指,轻轻蹭了蹭阿衡的嘴角,微凉的指温,有了纵容——“笨孩子,你又好到哪里?”

  阿衡赧然,一顿饭吃下来,她倒成了不省心的那个。

  东寺门前,到了夜晚九点钟,有个惯例,街道两旁,要掌红灯笼,听说是民国以前就一直沿袭着的,算是特色。

  如果不是雨夜,倒有几分江南灯会的感觉。

  言希拉着阿衡,轻车熟路,走向对街的,脚下,踩着的雨水,像极滴露声的无限放大。

  看起来,卖工艺品的小铺子也有些年头,别出心裁的,未用人工雕琢的地板,而是铺了满地的青砖。

  走了进去,果然如言希所说,挂在四壁的,都是些做工极其精致的假面,一副副,在红绸包裹的灯笼下,闪着漂亮神气的光泽。

  阿衡刚刚取下一个丑陋的但做工极其精致的刀疤脸海盗,言希已经饶有兴致地朝众多画着美人的假面奔去。

  刚巧,两层墙壁之间,隔着许多层白色貂皮,上面挂着的大多是满族饰品,小匕首,耳环,手镯,满满当当,把人影隔了个绰约。

  阿衡戴上了海盗脸面具,又一层肌肤,柔软而真是。想起什么,微笑着望向言希的方向。

  模糊的身影,好像咫尺因着那几重相隔遥远起来。

  浅咖啡色外套,浅色的笔直的灰色裤子,少有的低调的颜色,可惜,到了脚上,却变成了红色的帆布鞋,鞋的四周,是慢慢洇深的一滩水渍,缓缓地,渗入了泥土。

  让人有着错觉和矛盾的搭配,却奇异地带了美感。

  她凝视着那个背影,那样专注,温柔的眼光,安静死寂至无害。

  左手轻轻放在胸口,却发现,它的跳动已经接近疯狂绝望。

  阿衡微微叹气。

  如果,不是带着假面,这样的目光,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困扰……

  只有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么地……见不得人。

  “杜卿卿,你玩够了没,别闹了!”略带恼怒的清冷嗓音,有人摘掉了她的面具。

  对面那人,穿着白色毛衣,看到阿衡,愣了。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阿衡微微一笑,拿过他手中的面具,轻轻重新戴上。

  她微笑颔首,转身离去,却不知道,一场命运又悄悄开始。

  多年以后,那个男子的嗓音高傲而清冷——温衡,我知道终有这一天。

  阿衡苦笑——可我,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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