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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之前,我们公司第一天开工,在建筑工队刚给他拍了几幅背影画,结果,他突然就捂着耳朵……昏倒了。

  阿衡咕咚咕咚喝咖啡,红色的罐子冒着热气,她低着眉毛,玩拉环,左右,右左,脸上,看不清表情。

  达夷瞄阿衡,硬着头皮说,把他抬去医院,医生说言希左耳朵彻底听不到了,右耳的听力也在逐渐消退,还说,到最后,会全聋。

  她转了转,终于把拉环掰了下来,手指有些勒红了。

  他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工队噪音太大导致的,医生他跟我说是隐发性的,工队噪音只是个诱因。查言希以前的病历,当年,言希离爆炸源太近,耳朵已经埋下了隐患,他经常会突然性耳鸣,只是他从没说过,我们,我们没人知道……结果……

  结果,言希醒了,把自己锁在家里,好几天,家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到最后,出来的时候,说让我帮他一个忙。

  我当时恨我自己害了言希,抽自己嘴巴,言希却一直重复跟我说,达夷,我记你一辈子的恩,你帮帮我。

  然后,然后,他让我帮他瞒着你,他说他完成了你的心愿就消失,他一直跟我说,要是阿衡知道我又病了,她又该折腾了,真的,我怕她跟全世界过不去。

  他笑,一次癔症,已经够了。

  他跟我说,我老做梦,跟阿衡生了个聋孩子,达夷,我老梦见。

  达夷说着说着,就哭了,阿衡,你抽我吧,是我把言希害成这样儿的,你把我往死里抽。

  他抓住阿衡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阿衡手上的咖啡罐子晃动,褐色的液体溅在了裤子上,吸入纤维,烫了一下。

  却奇怪,一点不疼。

  她说,辛达夷你还是不是男人,十七八岁就爱哭,到现在,都没改。

  无奈,拿袖子,蹭那人的眼。

  达夷说靠,老子也不想哭,老子毁人姻缘,下辈子八成该做猪做狗,被你们俩给炖了。

  阿衡扑哧一声,笑了,你长什么样,我下辈子记住了,给养老送终,保证不炖你,成不。

  达夷尴尬,我怎么感觉自己当事人,你跟局外人似的。

  阿衡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一个人,她出生了,然后,死了,埋在了小小的盒子里。

  达夷黑线,重点在哪。

  阿衡笑,一个人啊,重点,一个人。

  达夷匪夷所思,所以呢。

  阿衡说,所以,大家最后,一人落一盒子,我跟世界过不去,就为他,我要是真跟他生了个基因不良的聋孩子挤一盒子里也算理直气壮了,可,我是什么啊达夷,达夷,你说我算什么呢。

  我算什么,抱着自己的盒子,活了,死了,埋了。


  Chapter97

  从十一月十八号开始,共考了两天。

  题目不是很简单,时间很紧,阿衡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刚好敲铃。

  跑到先生那里,同她说了自己的做题情况,李先生帮她判断,法语基础大概错了两个小地方,其他,都还好。

  李先生自己是独门独院,书房前种的有竹子,厨房在院子里,单独一间。

  她一只是一个人,平时在家,唯一的乐趣就是看书,柜子里满是樟脑味,收藏了许多旗袍,是先生母亲传给她的。其中一件红色的,是金线挑的蔷薇花,在柜中,绰约生姿,红颜被锁,隐约寂寞。

  李先生递给她一杯清茶,笑,说这是我母亲给我缝的嫁衣。可惜,她没等到,就去了。

  阿衡愣愣望着衣柜,看先生一眼,询问的眼神,李先生微微颔首,她才伸出手,轻轻触摸那间旗袍,滑腻温柔,软润生香,好像女子的皮肤。

  阿衡说,您为什么不嫁人呢。

  李先生微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嫁人呢。我嫁过,七三年,刚结,就离了。

  阿衡问为什么。

  李先生念过半百,皮肤却依旧保养得很好,只是没了弹性,像一朵开到酴醾的花朵,只剩了败势。

  她淡淡开口,当时,我还在一所高中教书,我成分不好,属于黑五类,我母亲是一个富商的女儿,七零年的时候,被逼着交代,得病死了。后来,我改了名字,离开家乡,来到h市教书,然后,遇到我的爱人,他是我同事,家庭出身挺好,世代贫农,我们那会儿,刚办完结婚证,我公公婆婆不喜欢我,告了密,我被逮着批斗,剃过头,挨过打,他们逼着我爱人跟我离婚,然后,我爱人就写了离婚书。

  阿衡听得难受,可李先生却波澜不惊,只有提起丈夫时,表情才温柔一些。

  阿衡问,然后呢。您是不是很恨您的先生……

  李先生抿抿白了的发丝,淡淡微笑,人都去了,恨什么。

  阿衡吃惊,他……

  李先生说,他写完离婚书的第二天,就在家里上吊了。

  她微笑,眼中浮着泪光,后来我被放了,回到家里的时候,除了柜子里的旗袍,什么都没了。我结婚时穿的这件红旗袍,以前被那帮人撕烂过,你现在看到的这件,是我爱人去之前,亲手用金色的线缝好的。

  阿衡看着旗袍,上面的金蔷薇,仔细看来,确实是人一针一线缝出的,巧妙地遮盖了之前的碎裂。

  李先生看着阿衡,傻孩子,哭什么。

  阿衡摸脸,却是泪水。她喃喃,先生,我要是你,肯定会恨他的,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李先生笑,我们结婚时,他还对我说,李蔷,我们白首不分离。转眼,我头发白了,他又在哪儿呢。我要恨,都没人可以恨。

  我猜,他只是,爱得太累了,爱到了绝路。

  可是,为什么说谎呢。

  白首不相离。

  ***

  放寒假时候,宿舍楼要封,阿衡申请了一间留学生公寓,那里,不封楼,而且,楼下就是小卖部,挺方便。

  留学生里有好多夜猫子,半夜不睡觉,开party,加上没人管着,常常,夜晚三四点,还能听到英语的骂人声。

  而且,特别自来熟,看见她,问她英文名是什么,阿衡说我没英文名,然后,他们,再见她,懒省劲儿,嘻嘻哈哈亲亲热热喊她wenny。

  跟喊tom,jerry,happy potter一个性质地喊= =。

  就是听着不好听……Wenny,wenny,跟遭瘟的小鸡子似的。

  大半夜,常常听见梆梆的敲门声,wenny,hey,wenny,借个打火机。

  Wenny,wenny,黄油,黄油有吗。

  Wenny,wenny,你有开瓶器吗。

  Wenny,wenny,你……别瞪我,好吧,你会烤肉吗。

  Wenny,wenny……

  阿衡吐血,我说泪滴们and剪头们,楼下就是杂货铺。出校门三步,有烤羊肉的摊儿,我们中国新疆同胞烤的,特正宗。

  常来敲门借东西黄头发的tom(不要问我为什么叫tom,不会起名字= =)涨得满脸通红,他身后钻出一个红发雀斑的女孩,豪爽大笑,hey,wenny,不是烤肉,也不是借东西,就是问你要不要参加我们的party,顺便,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阿衡= =,嘀咕,这种问题,顺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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