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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番外1 (孙鹏)

  我感冒了,大夏天的。

  鼻子很难受,拉开窗帘,斜对着的,是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个空荡荡的房子,终于住满了人。

  躺床上,看了会儿书,公司有人打电话,问新行政楼建筑招商,里面有达夷竞标,是不是需要特别照顾。

  我想了想,说不用。

  达夷骨子里有股傲气,发作起来,比言希还吓人。

  这俩人,说起来,我认识那会儿,一个刚会爬,一个刚会走。

  我喜欢达夷,厌烦言希。

  因为我抢得走达夷的糖,却夺不走言希的任何吃食,包括他经常挂在嘴上的牛奶袋子。

  他喜欢喝一个牌子的巧克力牛奶,厂子断货,宁愿不喝,也不换一家,死脑筋,缺心眼儿。

  五岁之前,我们相处得很和平,我有我的小伙伴,他有他的达夷思莞,偶尔我们会在一起铲沙挖土盖房子,言希的房子总是做得很漂亮,他爱昂着头,叉着腰对我们说,我要娶世界上最漂亮的美人,我们住在我盖的房子里。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白衣服上都是一块块泥点,明明是西瓜头,却高昂着,猖狂傲气得让人想抽他。

  当时,思莞身后总跟着他妹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总是梳着两个小辫子,软软的头发尾部还系着漂亮的蝴蝶结。

  我喜欢看她,很喜欢。她不像言希那么多话,笑起来脸上红扑扑的,总是娇娇软软的。

  可是,看到她的眼睛,我总会想到言希,然后,我特别想看她哭的时候的样子。

  因为,我从来没见言希哭过。就算是捏他的脸。

  我揪了温思尔的小辫子,然后,她哭了,那双大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委委屈屈,却还是亮晶晶,像两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我心情很好,言希却来了,他打我打得莫名其妙,因为正牌哥哥温思莞都傻站在一旁,我还手还得莫名其妙,因为我一点都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

  再然后,我和言帅家的孙子结了梁子,全园子都知道了。

  我爷爷孙功爱骂我,你就不能让着言希,他没了爸妈教养,你也没有吗?

  言希的爸爸妈妈不喜欢他,大家都知道。

  可是我偏不让着他,开始时是因为温思尔干架,到后来,高兴了,难受了,有理由了,没理由了,都要干上一架。

  凭什么呀,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凭什么让别人说他没教养我有教养,或者他有教养我没教养,要有教养就一起有教养,要没就一起没!

  后来,他身边有了陆流。他宠着言希,溺着言希,言希说的什么话都一概维护包容,言希闯了什么祸他都在身后兜着,和我完全不同。

  之后,我再也没有跟言希打过架。因为,他的身旁总是有陆流。

  其实很奇怪,我和陆流玩得很好,和达夷思莞也很好,可唯有言希,上辈子成的冤家,死活解不开的结。

  尤其上七中后,他穿着七中以朴素难看著称的校服,依旧挑着眉高挑挺拔的骄傲模样,让我更加厌烦。

  初中时,我和陆流在同一班,混得很熟。

  那时候,上初中,女生隐隐约约地发育了,男生心里朦胧中都有一些小东西,欲盖弥彰。他们爱掀女生的裙子,爱看女生脸红娇斥的样子,可是,裙子下面,是什么,问十个,却有九个说不出所以然。

  我和陆流打赌,班花的内裤是土黄色的,他死活不信,我把那个女生喊到身边,然后,趁着问她题的空当,从后面掀开了她的裙子。

  白皙瘦长的大腿,以及,土黄色的四角内裤。

  陆流伏在后面的桌子上笑得死去活来,那个女生惊呼了一声,脸颊发红,怔怔看着我。

  她暗恋我已经很久。

  我说抱歉,含笑看着她,她却哭了,眼里有大点的泪滴,晶莹透亮。

  那天晚上,我梦到了一张十分漂亮的脸,我把他压在身下,像发了狂,他眼里有泪,和多年以前看到的思尔那么相像。

  我醒来的时候,床单湿了。

  那是第一次,像个劫难,我难以接受,连看到陆流都不自在,因为陆流和他如此亲近,身上似乎还带了他的气息。

  像阳光一样。

  我和他益发疏远,和陆流更加亲密。回家的公车上,我和陆流是始发站,言希思莞达夷在第三站上车。

  我们一起回家。那时候,陆流家还没搬走。

  他们习惯打打闹闹,我坐在一边看书,看累了,望望窗外,飞逝而过的时光。

  达夷调侃言希,问他是不是暗恋同班的林弯弯。

  言希难得没挑眉,脸红了,可是,思莞脸却黑了,而陆流,他不动不怒,微微笑着像个菩萨,可是握在手里的饮料纸盒却扭曲了七零八落。

  我透过书,坐在他身旁,看得分明。

  过了些日子,陆流和言希似乎闹了别扭,言希放学了,总爱一个人闲逛,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着乱七八糟的日子,他把自己放逐,和我们隔离开。

  又过了些日子,首都南端出现了爆炸案,死了整整三十三人,言希很幸运,从火中自己爬了出来。

  他住院许久,消磨了小时候的一些锐气。

  我爷爷和爸妈去医院看他,我就坐在他病房外的花园里,继续看我的书。

  我坐了很多天,来过许多人,去了许多人,其中,包括陆流和他那个狡猾阴狠的爷爷。

  言希养好伤的时候,陆流去了维也纳。

  一夜之间,这个世界,连属于言希的气息,像阳光一样的霸道绚烂,都消失在空气中。

  言希休学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半夜和达夷曾经爬过他家的墙,不过,我当的是人梯,把达夷驮到了二楼。

  那块黑色的窗布,我每天躺在床上都能看到的窗户,紧紧地闭着。

  达夷拿钳子撬开了窗户,他爬了进去,我缩在言家墙角把风,等着。

  等到达夷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憋得脸通红,要哭却没敢哭出来的样子,他说,言希疯了。

  我放学时,背着书包路过言家,总是盯着二楼看很久,看着看着,时间长了,也就不觉得累了。

  我想把他偷出来,然后再和他打一架。

  很久很久,久到我身旁言希的气息已经微弱到察觉不出时,他们却说言希的病好了。

  我看着他屋子的窗帘又换成了粉色,却笑了。

  这个疯子……

  可是,他却已经不是我认识的言希,冷漠,冷漠到可以把笑容挂在脸上心里却没有丝毫波澜,和陆流那个虚伪的模样,逐渐趋同。

  言希的气息消失了,死了。

  自从那天,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关窗户,拉窗帘,在黑暗中做任何事,除了停止思维。

  从爸妈的交谈中,我隐约猜出温思尔是言希的亲妹妹,而后不久,正牌温姑娘回到了温家。

  言希对温思尔一向百般爱护,万般维护,甚至,把妹妹欠的恩情背到自己身上,对正牌温姑娘温和大度得不像话。

  我冷眼看着他演戏,再冷眼看着他陷入戏中,无法自拔。

  他的身上,有太多黑洞,现在,又加了一个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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