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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今天并不是假日,公园里的游人,几乎全是特别年轻的和特别老的人,居间的,大约都忙着在营生吧?马蒂目前例外。她看着坡下的人们,大都很驯良地沿着碎石小路缓步而行,就是走着,好像埋首前行就是到大安公园一游的至高目的。马蒂不能不联想到监狱里放风的囚犯,在天空与泥土之间的自由行动,由于重重的压迫限制,被制约到只剩下走路,走路。这一天的天空并不蓝,就如往常一样,反而是新生南路上的台北市长选举旗帜,遍地触目的艳蓝。

  不记得是哪一个诗人写下的句子了:因为很伤心,所以只好专心做一个台北人……马蒂觉得这句子对于大安公园的游客倒是很贴切。晚风柔软地拂过,马蒂想念起伤心咖啡店。

  她打开提包一看,上星期小叶送的绿白Y香烟,一直还留在袋中,这期间她曾在一个深夜里又抽掉了一根,还剩下大半包。马蒂想点燃一根,迎风吸烟的滋味想来不坏,但拿起打火机后她又感到拘谨了,好像原本埋首而行的游客们此时都众目睽睽批判性地看着她。马蒂这才了解到,对于初尝烟味的人来说,困难之处不在吸烟入喉,而在点烟的动作。马蒂将烟收回提包,走下土坡。

  在公园门口的超商里,马蒂买了一包同牌香烟。想了一想,索性又买了一张印有紫色玫瑰花样的包装纸,向超商小弟借了剪刀胶带,把香烟包成了一只美丽的紫色小包裹。

  搭计程车来到河边的夜市,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分。下了车,马蒂并没有看到期望中的、海水一样蓝的招牌灯光,伤心咖啡店的未着灯的店招,隐晦在夜市边缘的招牌丛林间,那么渺小、寂静。马蒂心想不好,该不会是今天不营业吧?她来到店门前倚门而望。

  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昏黄流转的灯光和隐约晃动的人影。就算看不见任何景象,马蒂也知道咖啡店里面很热闹,因为隆隆的音乐声,正抑扬有致地振动着玻璃幕,传导到她凭门的双手上。马蒂推门,才发现门是锁上的。

  有一些失望,马蒂像是个撒赖的小孩,把鼻端贴在玻璃幕上,睁大眼向里张望。等到适应了店内的昏暗,她才逐渐看清楚里面的情景。看起来咖啡店真的没有营业,就着吧台前小舞池上每三四秒燎朗一次的投射灯光,马蒂看到小叶、藤条、素园的身影,他们看起来都醉了,而且还相当醉,肢体动作幅度都很大,喧闹声也隐约可闻。她仿佛看到小叶与素园互相投掷着像是爆米花一样的东西。马蒂偏过头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就在此时她被眼前一幢白色的巨大人影惊得往后一退。

  那是吉儿,穿着白色短俏小可爱与紧身牛仔裤的吉儿,不知何时悄悄地欺身向前,望着门外,与马蒂就隔着一扇玻璃。她看起来那么苍白的脸正对着马蒂,斜斜上翘的漂亮双眼逼视马蒂一两秒,做了一个瞟向天空的不可置信的表情。她从里面拉开了门。看到她开门时微微的踬顿,马蒂想她也醉了。

  “我们今天不营业喔。”吉儿偏着脸一手挡着门缝,全然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看得出来,我只是来找人。”

  “跟你说,海安今—天—没—空!”

  “不不,我不是找海安,我找小叶。”

  “也没空。”

  “那么请你帮我把这个包裹交给小叶,帮我跟他说马蒂谢谢他。”

  “OK。”吉儿收下包裹,砰然关上门,迅雷不及掩耳。

  之后吉儿又隔着玻璃继续与马蒂对视。这样的不友善完全令人无法置信,马蒂反而不愿落荒而逃,她退后两步还坦然看着店门,就看见吉儿的背后走上来一个人。吉儿的身材已是相当高挑,大约接近一米七,但这人比吉儿还要高过大半个头,他很自然地将手臂搁在吉儿半裸的肩膀上,冰霜一样的吉儿却更自然地承受了,甚至她的脸颊还微微地亲近向这臂膀。

  如同海是蓝的,雪是冰的,这些马蒂闭着眼也不用怀疑,眼前的这个人,一定是海安。

  这个人,海安,他的容貌完全超乎马蒂对一个东方男子的想象。上帝捏造这形体之时一定耗尽了他对人间的眷恋。眼前的海安之美,不只在那匀秀舒展的眉眼鼻唇,还在那顾盼之间流露的飒爽之色。从他走来的姿态,马蒂知道海安一点儿也没醉,而且冷静,冷静至极,他浅呷手上一杯透明色的液体,毫无表情地向外眺望,那眼神凌越过马蒂,远远地射向她背后的夕阳。

  马蒂走了。她很失望。

  这一天看到的海安令马蒂失望。她所终于看到的这个人,太过度俊美了,俊美得让人相信,他的心智或灵魂一定相对的不够健壮。否则,这个世界还有情理可言吗?马蒂知道她沦于一般人忌才妒秀、自怜自伤的情绪了。但她必须这么想,才能挥除那烙在脑海中,她其实一点也不认识的,人们称之为肤浅的皮毛的印象。

  黑夜降临了,是回家的时候。想到家,马蒂心情与脚步变得沉重。她只是一个客宿娘家的失婚失业女人,所有的财产总值六万元,穿着大学时代的旧衣裳和向阿姨借来的便鞋,她的颓废的头发,早在半年多前就该去重新剪烫了。谢谢这深沉的夜色,让她在光鲜的人群中得以隐蔽。马蒂在河堤上的水泥石墩坐下,迎风点燃了一根香烟。黑暗中,非常,非常地不快乐了起来。

  盈泪欲滴的心

  马蒂在电脑里找到了一支理财用的小软体,她瞄了一眼四周,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搅,于是就大胆地操作起指令栏。

  目前所有的财产共四万四千元,为了这个新工作,她大手笔地买了一些上班套装,两双鞋,一个仿皮背包,还将失去鬈度的长发剪了个多层次的飘逸发型。在现有财产之下,她又按键填了一年度的收支预算表,每个月税后收入两万七千元,扣除一万元的生活花用,那么一年后就可以累积出二十万元的财富。慢着,还要扣除掉每个月给爸爸的钱,或者如果搬出去住了,就还必须负担一笔可观的房租,还有意外的医疗或公关费还没考虑进去……想得越深,问题就越加复杂。

  刘姐的脸在电脑旁出现,马蒂连忙按键跳出软体。刘姐笑盈盈地在马蒂桌上摆了一大叠卷宗。

  “不好意思啊,马蒂,都一个礼拜了才整理出来。这些旧档案,从上一个秘书走后就没有人弄得清楚,真糟糕。”

  “哪里,我还要谢谢你呢,这本来就应该是我分内的工作,多亏你帮忙了。”

  刘姐笑着摇摇头,露出左颊上的酒窝。从那一天来公司面试时起,马蒂就十分喜欢这位同事了。

  那一天,走出“威擎电脑”沉静的办公室后,马蒂就没想过会再走进这家公司。不料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陈博士的电话,电话那端陈博士的口吻变得和气多了,他简短地要马蒂考虑接受工作,马蒂的心情也正好有了转变。毕竟在面谈时,双方都太过于意气用事。陈博士的反省精神令她感动,再者,她实在需要工作,所以马蒂在两天后就开始上班。

  原来陈博士的秘书职位,已悬虚了两个多月,陈博士挑人之讲究果然不假,这期间所有的秘书工作由刘姐兼任,所以马蒂一上班,就处处仰赖刘姐交接讲解。马蒂还发现,刘姐的工作内容十分浩瀚,从正式职衔“外贸副理”中的国外订单处理工作,到一些业务员的后勤作业,市场资料整理,甚至与总务相关的进料业务,她都广泛地牵涉其中。难怪年纪已不轻的刘姐看起来总是那么累,几乎无日不加班。刘姐一人怎么会衍生出这么复杂的职责呢?从别的部门那里,马蒂逐渐知道,原因在于刘姐是公司七年来的开国元老,从公司寥寥五人的规模时做起,到目前的一百余人,她的职务与公司业务同步膨胀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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