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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海娜的问题,我曾经无数次扪心自问,可惜还没有确切答案。我对海娜说:“您先好好养病,等您出院那天,我争取给您个答复。”

  贝林克恢复得很快,可海娜的断骨迟迟难以愈合,左腿肿成了木桩子,并引发了全身性的炎症,人都烧成了火球。医生万般无奈,只好为海娜截肢。手术那天,贝林克一直守在手术室外,不停地在胸前画着十字。

  海娜被推出手术室后,贝林克俯在她耳边说:“都怪我,不该让你去参加亚考布斯的葬礼。他阴魂不散,夺走了你一条腿。我以后去了天堂,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老家伙。”

  海娜虚弱地开着玩笑:“我欠亚考布斯的债,今天连腿都还给他了,他也该满意了,我们俩现在互不亏欠,以后在天堂见了面,也可以心安理得地装不认识了。”

  贝林克夫妇的爱情令我感到震撼。武侠小说上讲,功夫练至化境,衰草在手也可成剑。爱情大概也有这种境界,贝林克和海娜就是一对爱情的觉者,对他们来说一言一行都透着关爱和包容的力量,再凶猛的感情天敌都无法伤害到他们。和他们相比我是一个卑鄙无耻的爱情小丑,我背叛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我毁灭了一份天底下最美的情缘,之后不思悔改甚至连面对自我的勇气都没有。我上不了天堂,就算上到天堂也不得安生。我唯一的出路在于找回柳叶,用爱为她疗伤,用爱为我赎罪。不管她在哪里,不管她正在爱谁,我都要把她找回来。

  海娜出院那天,我立刻给郎燕打电话,通报了我准备退学回国的决定。

  郎燕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放下电话后火速赶到了曼大,和我在选帝侯宫对面的食堂门口见了面。正是午餐时间,世界各地的有志青年往来出入好不热闹。我约郎燕在这儿碰头是想先吃饭后谈事儿,可她说什么都不想吃,非要我先把话说清楚不可。

  我简明扼要地把长期以来憋在心里的话又说了一遍。我虽然作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郎燕眼中的失望和哀怨还是压得我抬不起头来。作为一个大男人,我在逃难途中又惹了一屁股情债,简直太他妈失败了。

  我们克制地交谈了一会儿,很快就争吵起来。郎燕说:“刘角,你有权利作任何决定,可你想过没有,你已经三十出头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对你意味着什么?”

  “燕子,今天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我都无所谓了,我以前作过太多的错误决定,现在只想给自己一次改正的机会。”

  “我知道你舍不下柳叶,也欣赏你的痴情,但你要想清楚,你想改正,可柳叶给机会让你改正吗?”

  “会的,她会给我机会的,即便她不理我,我也不会怨她。我已经后悔了,我一定要这样做,以后才不至更后悔。”

  “刘角,别感情用事好吗?曼大的学习对你今后的事业发展至关重要,再有两年你就毕业了,拿到学位后你愿在德国呆就在德国呆,不愿在德国呆就回到中国去,到时候什么都不会耽误。可你要是现在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我会是怎样的感受?你来德国是扑着我来的,我不能眼看着你做傻事儿。”

  “燕子,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都不敢说谢谢二字,可是说句冒犯你的话,我在德国活得并不开心,德国和曼大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只要能找回柳叶,我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的话利器一般击中了郎燕。她不再言语,脸上阴霾沉重。四周的空气在凝结,沉默和窒息几乎要将我们吞噬。许久她才说:“……我明白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来德国,不该自找没趣,做了这么一件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儿。”说罢,两行清泪扑簌而下。

  我拍拍郎燕的肩膀说:“好好的你哭啥呀?我没那些意思,你可别乱推理。”

  “事到如今啥也别说了,你走吧,回国寻梦去吧,走的时候来个电话,我送你去法兰克福。”郎燕说完抹了把眼泪,飞快地跑向食堂侧面的停车场。

  这妮子身体素质真好,我身高腿长爆发力强也愣是没追上。郎燕闪上汽车即刻发动,车子小马驹儿一样地蹿了出去,好在校园里人多路窄无法开快,我勉强能跟得上,但一出校园我就废了,她的车子拐上俾斯麦大街,眨眼就没了踪影。

  谁站在爱情的芒上 六B1

  迟丽过了正月十五才上班,这时公司上下已然知晓了盛建军的事情,闲言碎语如风似浪,说她老公死得很值,留了三百万给老婆孩子,还说她老公舍命保帅,日后必有大人物关照云云。更有目光犀利嘴巴锐利的傻逼,嚼起了我和她的舌头。

  迟丽半年来经历了重大变故,已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对那些流言蜚语置若罔闻。她每天在幼儿园、公司和家庭之间画着三角,面沉似水不苟言笑,像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可我知道她内心的苦痛,也为无法替她分忧解愁而深深地烦恼。

  盛建军火葬后的第四十九天,迟丽依照大连风俗要到殡仪馆给亡夫烧“七七”。我想陪她一起去,可她死活不同意,态度坚决得让我倍感失落。我考虑来考虑去,觉得还是应该给她帮帮手,另外问问她以后有何打算。

  这天我早早赶到殡仪馆门口,买了烧纸和鲜花,一边望着高耸的烟囱发呆一边等迟丽。很多活人每次来火葬场都有一番感悟,博爱忍让知足无争等等不一而足,可一回到花花世界便忘了所感所悟,该勾心的勾心,该斗角的斗角,真他妈其乐无穷。

  终于等来了迟丽。她左手捧着花束右手拎着提袋,淡妆素服神情肃穆,透着一种凄伤之美。她见到我似乎并没感到意外,嗔怪说:你呀,不让来非要来,咋就不听话呢?

  我没答话,默默接过迟丽手中的提袋,和她并肩往“永安阁”走去。

  我们取了盛建军的骨灰盒,走到山坡上的焚烧台,烧掉了所有带来的祭品,然后灰头土脸地将骨灰盒送回原处。迟丽嫌老盛的骨灰盒位置太低,找管理员调到了存放柜的顶层。那里似乎有一抹阳光,温柔地照射在骨灰盒正中老盛的遗像上。

  离开“永安阁”,我和迟丽到一个小亭子里坐着歇息。阳光分外明媚,将山清水秀的一方葬园映衬得如诗如画。

  迟丽长叹一声说:“永安阁”里太挤了,以后要是有钱了,我就给建军买个墓地,周围种满鲜花绿草。

  我沉默着,暗想盛建军今生得配迟丽,活得虽短却也不亏。迟丽问我在想什么,我说:假如我死了,不知道柳叶会不会说你刚才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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