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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朱道枫年轻时并不喜欢这儿,嫌这里静得像座庙,后来他渐渐安定下来,慢慢地也就体会到父亲喜欢这里的原因。只是父亲已经不住在这里,多年前出国后到现在一次也没回来过,朱道枫不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他很了解父亲,做事从来不留余地,想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没有人勉强得了他,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毫无疑问,他继承了父亲的这种个性,也包括头脑和智慧。但继承最多的却是母亲出众的外表,母亲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当然必须是个美人,朱家的夫人怎么能不美丽呢,只是父亲年轻时跟过去的朱道枫一样,风流成性,第一个太太也就是朱道枫已故哥哥的母亲只和父亲生活了四年就离开了他,第二个太太生下朱道枫后不久也离开,看破红尘,现在在香港的一家寺庙里吃斋念佛。朱道枫是由父亲的第三个太太带大的,他已故的弟弟就是这个太太所生,可是好景不长,朱道枫八岁的时候,父亲又看上了一个绝色佳人,是个舞蹈演员,貌可倾城,为了得到那个佳人,父亲差一点又抛弃现有的太太。而这个太太实在是深明大义,为了满足父亲她竟默许父亲将那个佳人带回家,虽然没有名分,却是实际上的小老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也还算平静,可是好景也不长,后来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那个父亲最爱的佳人竟独自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据说佳人离开时已身怀六甲,父亲动用了一切力量也没有找到她,也就是那次的事后,父亲突然变得清心寡欲了,没有再找过别的女人,也没有再和太太生活在一起,带着小儿子孤独地生活在这座庄园很多年。直到有一天,父亲碰到了一个跟那个失踪的佳人非常相像的女人,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弄到手,带到国外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这些事朱道枫并不是很清楚,也没有兴趣去探听,像他们这种家庭,没有些风流孽债是不可能的,他很宽容父亲,同样父亲也很宽容他,过去无论他怎么疯玩,父亲从不责骂他,也不勉强他打理家族生意,父亲只说,早晚你会收心的,我不急。果然,现在他已经收心了,主动承担了家族守业的责任,他们不需要创业了。创业阶段已经在父辈们手里完成,他只需守好业,不让家族落败下去就可以了。

  现在的朱道枫,三十五岁,身体健康,什么都不缺,什么也都有,享受生活排在第一,工作排在第二,兴致好时出国散散心,疲倦时就待在梓园里;高兴时陪太太说说话,不高兴时可以几个月半年不理她;心血来潮时到外面会会女人,意兴阑珊时关在书房里看书作画;思念某个人时会在深夜一个人喝酒弹琴;暂时忘却思念的时候会邀请几个要好的朋友来家里坐坐……

  他生活很有规律,品酒但不酗酒,烟也抽一点,抽得不凶。公司离庄园有点远,他每天只去半天,安排好要紧的事务,见见重要客户,签签合同,剩下的时间他就坐车回来了,有时候是司机开车,有时候是他自己开。司机开车的时候,他从不直接进梓园,而是在路口就下车,自己走着进去。因为他很喜欢那条林荫道,据说他的名字也跟这条道有关系,母亲生他的时候老是梦见这条道,生的时候又是秋天,路边的枫树都黄了,于是就给他起名叫道枫。

  故事就从这条林荫道开始了……

  那天他从公司回梓园,在路口又下了车。已经是初夏了,林荫道一片郁郁葱葱,走在里面微风拂面,很舒服。他双手插在裤袋,不紧不慢地走着,又点了支烟,优雅地吐着烟雾,什么都没想,好像什么又都在想。难道一直就这么走下去吗?没有方向,没有尽头,想停止,又找不到借口。他很清楚自己在等着什么,又不甚明白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一次偶遇?一个回眸?一个远去的背影?

  林荫道的一个拐弯处有一个不是很起眼的缺口。他停住了。几年前,一个黑衣蒙面女子就是消失在这个缺口,拨开草丛,还依稀可辨一条窄窄的小径掩映在其中,小径一直延伸进前面的密林,他试着走过去,密林过去是一个池塘,绕过池塘再穿过一条小道就到了林荫道的路口。显然,是那个女子发现这条通往梓园的捷径的。可是自从那次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条捷径很快就被荒草掩盖。几年过去了,每次经过这里,他总要驻足观望,期待奇迹再次发生。今天他又站在这里,抽着烟,想着那个惊慌的背影,无所适从。他一直记得和那女子面对面碰见时的情景,她一身黑衣,一头青丝,风吹动着她的刘海,露出白得惊人的饱满的额头,可脸是被一条紫色纱巾蒙着的,衬出纱巾上方的那双眼睛格外的犀利明亮。老天,他游走大半个世界,见过的美女也不少了,中国的外国的,性感的古典的,清纯的成熟的,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可从没见过有人长着那样一双撼人心魄的眼睛,深邃空灵,仿佛是茫茫宇宙最远的一颗星辰,让你可以看到她的光芒,却无法触及。多少次,他在梦里想努力地去看清那双眼睛,却总也看不清,一走近她,她就消失,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他是多么期待能和那双眼睛在现实中重逢,哪怕再让他多看一眼也好啊!现在他长久地滞留梓园,其实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希望能再见到那个女子,虽然希望渺茫,但总不愿意放弃这份希望。

  回到梓园,一进门,就看见沈牧文端坐在客厅里等候他。“你总算回来了,我都等你半天了,”牧文站起身,满脸不高兴,“别忘了我可是来给你送画的……”

  “画呢?”他一句道歉也没有,只问他的画。前阵子他把辛苦完成的一幅画送到牧文的画廊里裱画框。牧文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了,在瑞士认识的,本身也是个商人,却也很喜欢画,自己干脆还开了个画廊,两人兴趣相投,很快就成为至交。相熟这么多年,两人说话也随便,牧文经常来梓园,来去自由,就跟自己家里一样。

  “你看你,只问你的画。”牧文抱怨道。脸上却洋溢着笑容。他戴着副眼镜,一身书卷气,很斯文,根本就不像个商人。这一点跟朱道枫很相似。

  “我当然要问我的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幅画花了我三年时间。”朱道枫脱去外衣,一个佣人连忙接过去,另一个佣人已经端上茶水了。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又问了句,“画在哪?”

  “在那儿呢。”牧文指了指壁炉那边。

  朱道枫喝口茶,走过去,仔细端详起那幅画来。

  “嗯,不错,裱得很好。”他很满意。

  “那是,谁不知道你的要求高啊,我可是盯着手下人做的。”牧文说。

  那是一幅人物肖像,画中是一个年轻女子,雾一样的眼睛,忧郁地注视着前方,她一只手按着头,可能是不让风吹乱她的秀发,一只手提着黑色裙角,身后的背景是一条长长的铺满落叶的林荫道……

  “画得还真不错,色彩很到位,”牧文也走过来欣赏道,“不过三年画这么一幅画,我真是搞不懂你。”

  “我也搞不懂,怎么就对她这么难忘,你说她还会出现吗?”

  “我又不是上帝,我怎么知道。”

  “我有种预感,牧文,”朱道枫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幅画说,“我今后的人生可能跟这个女子有关……”

  “别胡扯,你还不知道她是谁呢。”牧文不以为然。

  “我是不知道她是谁,或者说,我不能确定她是谁……”

  “什么意思?难道你有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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