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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梓园不愧是梓园,一如既往的气派威严,大房子里好像每个房间都亮着灯,似乎也是等“鬼”,一共就那么几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是谁都可以在里面闹鬼,藏在任何一个角落里要找到都绝非易事,这就是他们这种豪门的通病,表面奢华,内在腐朽。秦川对这种奢华是不屑一顾的,相反他倒有点同情这里面的人,比如朱道枫,守着这么一座冷冰冰的豪宅,荣华富贵又怎样,没有亲情,什么都没有,还不是跟守座坟墓似的,难怪那天他看到自己的棺材和遗像一点也不意外,想必现实生活的麻痹早就让他心如死灰了,无念无求,只希望早一天躺进真正的棺材。是不是这样呢?

  梓园真是够大的,穿过整个花园就花了二十几分钟,绕到后花园,再走进一处灌木丛,就看到了一张通往后山的门。门是敞着的,秦川大摇大摆地上了后山,一条石阶路蜿蜒向上,尽管路边的花草丛中暗藏了灯光,可还是感觉很暗,两边的桃树深不见底,各种虫鸣声此起彼伏,这倒没什么,就是偶尔响起的不知道什么鸟的怪叫声让人一阵阵发寒,一轮弯月在云丛中穿行,忽明忽暗,透着诡异。

  远远的就看到墓地了,孤零零的一座坟,即便是修得气派豪华,两边也有长明灯照着,却难掩寂寞和凄凉。秦川踏着汉白玉石阶来到幕前,借着长明灯的光线看到墓碑上刻着“爱妻任心慈之墓”,碑上方还有长眠者的照片,很美丽的一个女子。显然这就是朱道枫至今念念不忘的那个未婚妻。得不到的才是难忘的吧,男人都这样,如果这个女子没有死,跟朱道枫结了婚,以他的风流成性未必还会对这个女子这么钟情。

  夜已经很深了。

  时间早过了十二点。

  已是深秋,又在山顶,寒气很重。

  秦川感觉到很冷,裹紧风衣,掏出烟准备点上,想了想,朝墓碑上的女子打了声招呼:“抱歉,我要抽根烟,你不会介意吧?”

  烟很快抽完,还是没见那个人来。

  又抽第二根,还是没来。

  他面对着墓碑站着,吐着烟圈,心里开始变得烦乱,是谁约的他呢?为什么约他?约了他又不露面是什么意思?

  突然,背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像是穿着高跟鞋,踏在石阶上声音清脆。是个女人!他很想回头,可不知为什么,他反而失去了回头的勇气,心跳骤然加速,拿着烟的手也开始发抖。墓碑上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是头顶的月光投下的,拉得很长,那个人就在背后。

  是谁?她是谁?

  已经站到了他身后了,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在墓碑上重叠。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肩上,很柔软。

  他终于回头,缓缓回头,背着光,看不太清她的脸,却一眼就认出了她,他诧异地望着她,巨大的震惊浮现在脸上。

  “是你?”

  “是我。”

  他把我拉起来后用着不太流利的中文说“对不起”,还问伤到哪里没有,我连连摇头,就要走。他又拦住我,说撞倒我很不好意思,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送我一程。我正犹豫着,他手一挥,从街边驶过来一辆黑色轿车,他走过去亲自为我打开了车门。没办法,我只好坐了上去。一路上,他都在微笑着注视我,眼睛亮亮的,感觉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喜不自禁。我很窘迫,不敢看他。到了小区的门外,我下来,他也下来,问我的名字和电话,很真诚友好,我当时看着他,感觉他像童话里的圣诞老人非常亲切(虽然他并没有那么老),笑容可掬,还带着点孩子似的顽皮。我突然对这个人有了种奇妙的好感,就告诉了他名字,但没说电话,我的公寓也没电话。没有朋友,要电话干什么。几天后,我差不多把这事给忘了,可是有一天我去小区对面的超市买东西时竟然又遇到了他,确切地说,是他连守了几天后“遇见”了我。

  他见到我高兴得手舞足蹈,非常热情地邀请我共进晚餐。吃饭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叫Rich,瑞典人,在北京生活前后有十余年了。他还记得我的名字,亲切地叫我“兰兰”,外国人是很直接的,他非常坦白地说想跟我交朋友,当时我还蒙着面纱,不方便吃东西,很尴尬,他连说了几个“why”,我大概懂他的意思,也很坦白地告诉他我的脸因为受过伤很恐怖。他先是非常吃惊,然后就充满同情,善良的眼神中竟然还有泪光闪动。

  “哦,上帝,”他连连在胸口画“十”字,“可怜的兰兰,被上帝抛弃的孩子……”他看着我,“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连(脸)吗?”

  “不,不,会吓着你的。”我连连摆手。

  “没有关系的,兰兰……”

  他是那么真诚,不容我拒绝,就伸过手轻轻揭开了我的面纱,仅是一瞬间的失神,他的脸就呈现出令人心碎的哀绝,看着我的样子,几乎哭出声。

  “上帝,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走出餐厅的时候,我还是蒙上了丝巾,他牵着我的手,生怕把我弄丢,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有了从未有过的归属感。我们没有回家,他把我带到了一家酒吧,这是我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有些紧张,他要我别怕,安排我坐到角落里一个很隐蔽的位置,教我喝酒,跟我说话,我喝了多少酒,说了什么话,有没有戴着面纱,我完全没有印象。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超豪华的大卧室内,窗帘已经拉开了,温暖的阳光照耀在我身上,微风徐徐,花香阵阵,仿佛生命焕然一新的感觉。我下床走在米色的柔软地毯上,打开房间的门,Rich正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

  “醒了吗,我的天使。”他抬头看着我,满脸笑容。

  天使?我这个样子也配叫做天使?我疑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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