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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建筑年代久远,主体墙已经风蚀怠尽,如同雅丹地貌。过去应该是一条交通干道,随着沙漠吞噬被迫废弃。土堡基本倒塌,只有矮矮一截。中间被挖掘过。挖掘人只挖到地基就没了耐心,土堡仿佛正想张嘴向人敞开心扉却又嘎然而止。扎巴取出大袋子,装进去一些土疙瘩、枯木条、带有油彩的泥块、瓦片。这才坐到我身边,长长松口气,表情幸福靠在墙上,抽烟微笑。

  我问需要往下挖掘吗?他说不需要。瞅我一脸奇怪,解释说“历史最好的保管方式就是封存”,打算回去告诉负责考古的朋友,让他们组织堪查挖掘,毕竟人家更专业。我调侃,说没准儿埋着特洛伊古城那样的宝藏?扎巴回答无所谓,金钱不是最大梦想,最大梦想是找到第二个楼兰古城,让全世界对这片貌似贫瘠的土地刮目相看。

  夕阳如血。沙漠一片沉默。土堡残垣断壁在晚霞映照下,迸发出神奇诡秘的气息。让人靠在这儿不禁热血奔流。历史拥有着一种神奇力量:再伟大的现在也无法将它完全蔑视掉。一直坐到夕阳落山,才依依不舍返回。

  晚上睡在维族老人家。

  夜里我突发高烧。扎巴拿出退烧药给我吃下,老人也煮了当地偏方,热度总算控制住,扎巴在我身边坐了一夜,眼都没闭一下。第二天高烧已退,低烧不断,浑身不停出冷汗,偶尔呕吐。扎巴只好找到一辆乌鲁木齐方向的车,把我送上车,拜托司机路上好好照顾。

  “为什么不一起回去?”我问。

  “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办,办完才能回去。”

  他小声回答。避开我的目光,低头沉默。

  车子缓缓开动。

  扎巴唱起了《Hey!Jude》,边唱边夸张地扭身子,冲我不停挥动双臂。

  我也冲他挥动双臂,心里特别难过。

  ▽

  回到乌鲁木齐吊水,第二天退烧。

  给柯兰打电话询问扎巴情况,说一切都好,这才放心。

  身体有点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驱除寒气。躺在椅子上看书,看累了就听音乐。户外旅行社打电话过来,问罗布泊人数如何?去旅社公告牌查看,除了“疯子!”,又多了两个字“蠢货!”只好回答:“加上我只有三个人”,对方说如果下周凑不齐人数只能取消。我被迫同意。

  吃过午饭坐在院子听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听到一半,突然扔出来一只鞋子,差点砸我身上。一会儿旅社老板走过来,说音量可否小点?隔壁对这种古怪音乐极有意见。只好作罢。晒了一会儿太阳,不小心睡着了。身体虚弱,特容易睡着。醒来已是夕阳西下。肚子咕咕叫,跑到小店吃了一肚子羊肉。

  顺着街道走,把胃里腻乎乎的羊肉消化掉。

  一口气走到与扎巴去过的小酒吧。钻进去,正在放披头士。我趴在吧台喝着当地啤酒,琢磨着扎巴的行踪,遗憾不能同行。一个醉熏熏的哈萨克人嚷着要听流行歌,吧员只好换碟。我喝完啤酒,安静离开。

  顺着街道走。走过一个桌球室,进去瞅了会儿。他们技术还成,打法儿太粗暴,简直是在打棒球。本想劝说应该温和对待桌球这项运动,实在没什么必要,只好悻悻离开。

  走在一条大街。霓虹闪耀,一派热闹。不时有人问“朋友要不要找个维族姑娘陪陪?”我受扎巴影响,最讨厌陌生人喊自己朋友!很想反问他们“能给我小费吗?”,可是扎巴不在身边,人家样子凶悍,到底没多少底气。

  回旅社坐在院子里,瞅着茫茫夜空发呆。

  突然瞅见院子墙上挂着一把破吉他。

  宝贝似的取下来,六根弦断了两根,弹不出和弦,只能弹单音。调了半天调不到标准音,只好勉强将就。弹Leonard Cohen的《So long, Marianne》,尝试了一会儿里面精彩的吉他轮指。弹完一时想不起什么,干脆把Leonard Cohen的老歌全弹了一遍。

  放下吉他。呆呆靠在躺椅上,仰头望天,研究了一会儿北斗星。

  哼起《那些花儿》:

  哼到“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想起不不,莫名感伤,竟然热泪盈眶。

  此时此境,终于知道,也终于承认,我与不不已经如歌中所唱“各自奔天涯”。从此两人形同陌路,再无关系,再无利害。所谓的感伤眷恋,其实只是个人想像,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与不不再无任何关系。应该勇敢大胆开始新生活,不让这份感伤装模作样继续下去。

  毕竟生活是自己的,不能交到一个叛变投敌的人手里?

  已经知道应该交到谁手里。

  恨不得现在就交到她手里。

  我跑到旅社前台,给家里拨电话。

  没人接。继续拨,直到有人接听,是睫毛。

  我激动地大喊:“我是管呆,我在新疆,你还好吗?你要不要过来?我们……”

  电话突然吱吱啦啦怪叫起来。

  吵得耳朵难受,只好远离听筒。

  再靠近听筒,只听见睫毛“喂喂”个不停,一会儿挂了电话。

  我瞅瞅旅社老板,老板也瞅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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