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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还有啊，难道你也认为我跟着你就是因为钱吗？"肖谨猛然转身，炯炯有神地瞪着苏惠，"你说真心话，要是你真是这样想的，我马上消失在你面前永远都不出现。"

　　苏惠摇头，她是一个被动的人，接受肖谨一起生活一半是因他的热情，一半却是为了自己的寂寞。

　　肖谨满意地点点头，觉得目前的状况这一点料应该足够了，改变人的观念是要一步一步来的，操之过急反而容易前功尽弃。

　　苏惠进院子又发现走廊外摆了几样新鲜的东西，她叹口气进了客厅，马上僵住。肖谨推推她，让她进去，却只看见苏惠僵硬的笑容，招呼着，"叔叔好！"

　　肖谨抬眼看去，却是一个形容枯瘦头发花白的老者很拘束地坐在沙发上，苏昌明满面红光地坐在他对面说着什么，见苏惠进来直招手。

　　"你也回来了，聪儿也回来了，我想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趁过年就把事情办了吧？"

　　肖谨愣愣地看着那个瘦小的老头子，脸和五官与那个人极相似，可是这一张脸上全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的逆来顺受的笑容，他想像不出来，这样一张脸长在那个人的脸上会是个什么样子？

　　苏惠瞪眼，冲上楼进了房间，趴在自己的床上，肖谨想跟过去，却被苏昌明叫住说话。

　　"你以前是到处流浪的吗？"

　　"是在苏惠那里打工的吗？"

　　"是苏惠帮你办的证件吗？"

　　"是苏惠帮你才考上大学的吗？"

　　"原来你就是我们家苏惠资助的一个学生啊！"

　　肖谨在苏昌明主导性的问题下只有回答是或者不是，每回答一次就下意识地看一眼那个瘦小的老头儿，直到最后的答案出来，两个老人都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看吧，苏惠在外面这几年没有和任何男人不清楚，看吧，这个小子和咱们家苏惠没有任何关系！这，就是苏昌明想给他那个亲家证明的吗？

　　肖谨看着苏昌明的笑，突然觉得那个人也不是那么聪明，居然把这样一个狡猾的老者看成一个老粗的农民，真真是没有眼光。

　　苏惠趴在床上，从窗口看院子角落里长的果树枝干横着伸过去，阳光照下来，一条弯弯曲曲的影子落在房间浅色的地砖上，尤其显眼。

　　人这一辈子，能清清白白最好不过，特别是在农村这样一个相对稳定和保守的大环境下，稍有行差踏错，那就是别人一辈子的谈资，也许几十年以后还要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而付出惨重的代价。贾嘉聪，就是苏惠这二十几年的人生里那怎么也抹不去的阴影。

　　在贾嘉聪上大学后，苏惠不是没有发现他的变化，但是没有能力阻止。她去过的地方不多，在家庭的保护下，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多，眼界只有窄窄的一条，面对这种状况她手足无措。曾经她试图去北京看望那个人，可一走出北京火车站她就晕头转向，无法把握自己的自卑将她的灵魂压弯了。

　　贾嘉聪对苏惠的突然出现，说不感动那是假装的，可是在一瞬间的感动过后却是羞耻。他领苏惠去学校外面的宾馆住，这样能避免被学校的同学看见，其实这是贾嘉聪在自欺欺人而已。大学里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个体，做什么事情不需要向别人解释，只要对自己负责就好，可是他还没有那种独立的勇气，只好骗自己。贾嘉聪想否认苏家的钱对自己的影响，但却不能否认自己已经被太轻易得到的金钱腐化了许多独立和勇气。更让贾嘉聪难以启齿的是，他已经有了中意的女生。

　　苏惠隐约感觉到了贾嘉聪的别扭和为难，在宾馆里憋了两天，意思意思去校园里逛了一趟就要走，她希望在走之前能让贾嘉聪带她体验一下普通的大学生活。贾嘉聪无奈，中午带她去了学校的食堂。苏惠愣眼看着巨大的餐厅里一排排整齐的饭桌，无数卖菜的窗口排着整齐的队列，众多大学生蚂蚁一样堆积着穿来穿去。苏惠在贾嘉聪的带领下找了一个座位坐着，然后看他去买饭，看周围一边吃饭一边交谈的学生，更多的是一对对情侣。苏惠眼睛发愣地看着互相喂食的情侣，突然觉得，自己一直刻意忽略了的危机也许已经现实地发生了。

　　果然，贾嘉聪领了一个笑嘻嘻的女生过来介绍，说是别的系认识的朋友。苏惠红着脸打了招呼，那个女生却是极其亲热地坐到苏惠身边，主动拉着她问东问西。苏惠知道了她叫叶子，知道她是外语系的，知道她最大的理想是环球旅行，同时还在她的好奇之下说了更多贾嘉聪的事情。

　　"是吗？你们在海边上吗？有时间一定要去看看的，大海啊，我一定会去的！"叶子笑嘻嘻地望着贾嘉聪。贾嘉聪冲她笑了笑，并不接嘴。

　　苏惠觉得贾嘉聪的情绪不对，在她的面前他永远都是自在又安闲的，可在这个叶子面前却有几分忍耐不住的烦躁，脸还会经常性地红。

　　苏惠默默地吃完饭，贾嘉聪送她去车站，苏惠淡淡道："嘉聪哥哥，还记得你报考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贾嘉聪当然记得，那是他顶在头上不能忽略的枷锁。

　　"那个时候你说读完了书一定会回家的，现在呢？"苏惠眼睛看着贾嘉聪，她虽然是傻了一点，但是真话假话还是分辨得出来，有时候愿意相信并不是不知道那是假话，而是还有期待，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

　　贾嘉聪动动嘴皮，"要听真话吗？"

　　苏惠忍住眼里的泪，想要听真话，可是却更想要贾嘉聪欺骗她，如果还能为了让她不伤心而说谎话，也能稍微安慰自己。

　　贾嘉聪看着候车室内无数的人，道："苏惠，你愿意一辈子过那样的生活吗？在一个工厂里做重复的工作，每个月运气好能按时领工资，运气不好被辞退了还拿不到钱；过年的时候用一年省下来的钱去买一些廉价的东西回家，然后把城市里的新鲜事翻来覆去说给所有的邻居听，让别人以为自己过得很好，其实却是在火车上喝凉水啃方便面。然后打工到四五十岁再也做不动了，带着一身的病回家，依靠在大城市里的记忆过完剩下的生命。"

　　苏惠摇头，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长久以来习惯于认为贾嘉聪是全能的，可是已经从中专毕业在镇上一个小药店上班一段时间的她却开始对贾嘉聪产生了怀疑，他总能把事情说得头头是道，总能把自己放在最没有错的位置，那么，到底是谁的错呢？

　　"我想要做一个自己喜欢的职业，努力成为那一个行业里最优秀的人，也许有一天能有自己的事业。"或者有一个自己满意别人也满意的妻子，最后一句话贾嘉聪没有说出口。

　　苏惠看贾嘉聪的脸，那上面没有她，她忍不住这么多年来的委屈，淡淡道："我听说大学里的学费可以贷款的。"

　　贾嘉聪的脸顿时赤红，眼睛里射出精光来，"你是什么意思？"

　　苏惠忙摆手，自己的脸也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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