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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韩立冬去街上买来两个烧饼、一只小烧雏鸡,边吃烧饼边啃烧鸡,又喝水。一会儿吃饱了,就翻报纸,想消消食儿,再在那脏兮兮的沙发上迷糊一会儿。这时电话铃响了,是杜总经理打来的。韩立冬直截了当地说这几天想去天河城,有点事儿跟他合计一番。杜丙勤说:“想来设个办事处?还是分公司?还是门市部?”韩立冬说:“都不是。是我个人的事。”杜丙勤说:“老弟想弃政从商了?你本来干的就是商嘛!不过那是官商。”韩立冬说:“有这个意图。老兄帮我想一下去处,这儿我不想干了。没意思。”杜丙勤说:“明白了!我这几天忙一点儿,有个外商在这儿。你过个三四天,再来个电话,咱再定一下,怎么样?”韩立冬说:“好。”

  韩立冬暗中就做去天河的准备,提前吹风,对老经理说心脏不太好。

  过了三天,韩立冬忍不住又打电话到天河市,杜丙勤说:“行了,你来吧。”韩立冬当天下午就向老经理请假,说到地区医院去看病。老经理听了,眯着肉泡眼说:“你去就是了,得几天哪?”韩立冬说:“三四天吧。”

  回到家,于美华还没回来。他就动手收拾行装,带了几套替换的衣服,又去书架上的一个日记本的封面夹层里取出个私房存折,上边有他偷偷存的3000块钱,是他几年来积攒的奖金、福利费。他悄悄去储蓄所取了出来。平时,他的工资是全部上交的。于美华已存了30000多块钱。他不抽烟,酒也喝不着自己的。当局长一日三餐有80%是在外边吃。一个星期顶多在家吃两三顿晚餐。他很想临走之前跟儿子小春说几句话,又想说多了对儿子不好,儿子也不明白,也就没再说。想以后再写信或打电话给儿子说。只找了儿子的几张照片夹进日记本里。可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自己是个孤儿,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呀!好不容易有了个家,有了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儿子就是自己的命根子。老婆没有血缘关系,但儿子却是自己的亲骨肉。老婆离了婚就不是自己的老婆了,但儿子即使断绝了父子关系,也还是自己的儿子。想着想着,这个在许多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掉过泪的男人,鼻子禁不住阵阵发酸,直想找个地方放声大哭一场。好在这几年随着小春的长大,学习又挺好,也挺听话,挺老实的,于美华也不打孩子了。儿子跟着她也没什么问题。再是小春打上体校去学武术,跟几个师兄弟很要好。他们一块儿上学、放学,也没有坏孩子敢欺侮他了。晚上,他对于美华说了句:“明天我到地区开个会。”于美华哼也没哼一声。

  本来,他想把自己出走的事告诉二愣子,并让他用车把自己送到天河的,还想托他照顾一下儿子小春。可又一想,先不告诉。还是绝对的秘而不宣。到了天河,安顿好了,再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做生意虽有点儿狡诈的小老弟,对自己却绝对不是个势利眼。

  第二天一早,韩立冬到了长途汽车站,没乘西去地区平川的车,却上了南去的中型面包车。乘了夏日早上的清风,直奔天河。

  这是韩立冬打当了乡长之后八年来第一次坐长途汽车。

  打那次玉儿拒绝了屠建之后,金大章倒没再让她去跳舞吃饭。如中午晚上有客人需要宴请,金大章也是叫玉儿通知别人陪,没让她参加。平时,金大章对玉儿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一点儿笑容也没有。有时玉儿动作稍慢了一点儿,还要当众受到批评。

  可即便是这样,金大章的后院还是起了火。一天上班后,玉儿发现金大章神色疲惫,双眼发红,好像一夜没睡。

  进了办公室,他冷冷地对玉儿说:“任何人找我,都不要让他们进来。电话我给你扳过去了,全由你接。有找我的,你就说我不在。”他抓住玉儿的手腕,用力摇了摇,长叹了一口气。不等玉儿挣脱,就松了手。接着让玉儿出去,从里面锁上了门。

  玉儿一阵子胡思乱想,莫非是金大章有一桩大买卖干砸了?还是公司要破产了,要垮台了?这人别想不开,在屋子里自杀了?她想进去看看又不敢。这天上午8点到10点,来找金大章的人偏偏多达七八个,还有十几个电话,全让玉儿给挡了驾。但都记下了对方的姓名、单位、电话号码。

  11点多的时候,金夫人一脸怒气地到公司来了。玉儿忙站起来打招呼:“太太,您来了。”

  金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理也没理玉儿,径直去拧金大章办公室的门把手,拧了几下拧不开,就竖起一双文得很黑的柳叶眉,厉声问玉儿:“他在里边吗?”

  玉儿胆怯地说:“在,不过……”

  “不过什么?”金夫人的一对眼瞪得老大。玉儿从来还没看到过这么凶的女人的眼睛。狼眼!母狼的眼!

  玉儿先是打了个寒战,随即壮起胆子,说:“金总不让任何人进去。”

  金夫人火了,乒乒乓乓砸了十几下子门,又用高跟皮鞋踢。声音惊动了外边大办公室里的十几名工作人员,都扭头往这边看。玉儿从那些人的目光中看到了许多很复杂的、不可言传的东西。

  玉儿见状,忙说:“太太,您不用砸了,这儿有钥匙。”说着,从一串钥匙中捏出了一把,朝金夫人递了过去。

  金夫人哆嗦着胖手,拧开了门锁,一扭身进去,“砰”地一声带上门,冲金大章大吵大闹起来。房门隔音,玉儿听不清楚。可隐约也听到了金夫人那尖利的叫喊声:“她怎么会有你的房门钥匙?你什么意思!你说!你说呀!……还弄个妖精来当你的‘小蜜’,喝酒,跳舞,美了你了!……你们上没上床你自己清楚!一个臭乡下女人,什么烂玩艺儿!你说,你还要不要这个家?还要不要你的孩子,还要不要你的名誉地位?你现在有几个臭钱,就烧得不知姓什么了!不是当初那个穷叫花子穷酸样儿,找不上对象,一个劲儿地追我的工夫了!我就让你烧包!让你玩‘小蜜’!你就看着办吧……”

  吵了一阵子,却始终听不见金大章的声音。又过了几分钟,听得屋里“咣——哗哗——啦”一串脆响,不知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接着,又是“咣——哗啦啦”的一串脆响。接着,门“咔嚓”一声开了,金太太满面紫红怒发冲冠地冲出来,“砰”地一声把门一带。刚要离去,却又把手中的那串钥匙往玉儿面前“叭”地一摔。

  一串咯噔咯噔的高跟鞋的响声远去了。

  玉儿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顿时气得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她没有理会围过来的几个同事,而是拿起那串钥匙,又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办公用品,拧开了金大章办公室的门。地上一片瓷杯的白色碎片。金大章一脸沮丧地坐在真皮沙发上,头顶上就是那张被砸坏了的《飞天》大照片。对面是那张敦煌《飞天》挂画的玻璃也给砸碎了。玉儿去卫生间里换下那身浅绿色的西装,叠好,摘下脖子上的金项链,和办公用品、钥匙一块儿放在金大章面前的茶几上,轻声说:“金总,谢谢您这二十多天对我的关照。给您添麻烦了。请您多保重。我走了!”

  金大章抬起头,带着哭腔叫了一声:“玉儿!”眼中似乎还有了泪花。玉儿没想到这个平时稳重威严的男人此时变得如此脆弱。一时,她有点儿发怔,甚至后悔了方才自己的举动。可是,再收回西装、项链、钥匙,已经不可能了。她看了一眼金大章,转身就往外走。金大章这时突然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猛地从玉儿身后拦腰抱住了她,同时贪婪地在她的后颈上、腮帮上亲着,颤抖着声音说:“小玉儿!我想你都想得要发疯了!你这一走,不是要了我的命吗?还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让我这么动心、动情呢!”玉儿惊惶失措地挣了好几下,才挣开,急急地说:“金总,别这样!让人看见,没事儿也有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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