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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谢谢你来看我,子良。”她朝他一笑,眼中柔情与伤痛隐隐闪现,继而在枪口下转身朝房间走去。

  “月眉!”阿云叫了两声,只是挽留不住正在移动的步伐。

  “杨兄,多谢你把月眉又交回了我手里。”刘大阔如斗胜的公鸡般得意,他手一挥,阿德等人收起了枪,“恕我不送了,请便。”

  杨子良呆若木鸡,他静静地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一阵绞痛,“他妈的,我竟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天色暗下来,月眉躲在屋里瑟瑟发抖。她知道,再过几天刘大阔就会把她带回刘府,娶她做六姨太,她以后就要生活在刘大阔的淫威之中,生不如死了。月光从窗户泻进来,如薄薄的丝带垂在窗前。“无论何时,月色还是这般的美丽。”她想起了新婚那晚的月色,站到窗前望向天空,依旧一轮圆月挂在苍穹,却是良辰美景不再。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只是这月亮的阴晴不过那么几种,而她的悲欢实在太多太快了。

  她叹了口气,然后习惯性地望向大门外的巷子,咦,门外好像站着一个人。她揉揉眼睛再细看,没错,确实站着一个人,竟是阿云!阿云白天曾苦苦哀求留下来照顾月眉,但还是被赶了出去,随即刘大阔便带着阿德一众出去了,至今还没过来。原来阿云一直没有走,一直等在外面。她看到阿云在外面向她招手,便也拼命挥手。阿云在向她打手势,她看了半天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急得差点要大声问她。阿云又打了一阵手势,估计是见她还不明白,于是拉出来一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阿坚。她恍然大悟。看来阿云早已做好准备,如果杨子良明里救不了人便让阿坚暗地里救人。月眉眼一热,明白了阿云的一片苦心,马上跑到房门这边拍打—“来人啊!来人啊!”

  门被弄得“咚咚”响,过了好久还是没有人回应。本来这深宅大院就少人留守,平日也只是留一个人给月眉送饭而已。看来刘大阔今天把人都撤走了,估计是商量什么大事去了,不然就是他只防范着杨子良,以为让手下人紧盯着杨子良的动静就万事大吉,却没想到阿云这边会有动静。

  月眉跑到窗边连连摆手,意思是里面没人,她看到有三个人影翻墙进了院子,动作快得如跳墙的猫。过了一会儿,听到砸锁的声音,随即门开了。

  “月眉,快走!”是阿坚和他的两个朋友。

  四人下了楼,出了院子,月眉在他们的帮助下翻过了墙,然后在巷口上了一辆旧货车,绝尘而去。

  月朗星稀,夜风习习,一切无声无息。

  日军从8月底开始对广州进行狂轰滥炸,广州已是一座危城,丹姑太也跟着回了大良。

  丹姑太泪眼婆娑,深深感叹:“阔别二十多年,终于叶落归根了!”春姑太望着妹妹也是泪花点点,两双芳华不再的手终于又紧紧相握。

  阿云让阿坚把月眉背到她屋里,她知道月眉身上伤痕累累,要及时处理。

  “哥,你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好,有事找我。”

  “嗯。”

  “阿坚哥……”月眉喊住他,“谢谢你!”

  “月眉,你好好休息。”他憨憨一笑,出去了。

  阿云把房门关好,褪下月眉身上的衣裳,见到大腿、胸口、背部布满了条条红色的疤痕,如一件玉洁冰清的雕塑被刀片划花了般,惨不忍睹。尤其是背部,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

  “天杀的!”阿云咬着牙狠狠地咒了一句。她用柔软的鸡毛沾了跌打药酒,轻轻涂抹,她感觉到那娇弱的背轻轻地哆嗦了一下,禁不住手一抖赶紧移开了。她定了定神,涂一下便吹一口气,以减少疼痛;吹着吹着眼里溢满的泪水不知不觉直往下掉,滴到了伤口上,那身子又是一抖;她一慌,干脆俯下身子,用嘴唇吸干背上的泪珠。

  “傻妹……”月眉喃喃道。那片嘴唇凉如水,她禁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只是脸下的那片枕巾早被泪水浸湿了。

  伤好后,月眉立即全身心投入了晒莨工作。她像个男人一样认真做好每项工作每个步骤,不怕苦不怕累,似乎要把所有的精力与心神都耗费在里面。在阿坚的指点下,她的技术越来越精湛,经验亦越发老到,渐渐沉醉于此。阿云明白,在香云纱的世界里,月眉兴许能忘却那些恩怨情仇。

  日军对广州的轰炸持续了惨无人道的十四个月。广州对香云纱的需求越来越少,而上海对香云纱的需求却是节节上升,那座孤岛里的人们似乎并未受到战争的影响,依旧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不知是因为早已对战事麻木,还是觉得应该趁世界末日到来之前好好享受最后的春宵一刻。在那块聚集了各国时尚潮流、融会了各种奢侈豪华的土地上,香云纱的尊贵与奢华被发挥得淋漓尽致,得到了富贵及时尚人士的万千宠爱,再掀时尚风暴。

  只是那些对月眉来说,太遥远了,她已经习惯了褪下脂粉甘做幕后。所有时尚与潮流的背后都没有前方的光彩与耀眼,有的只是难以计量的辛苦与无休止的琐碎重复,当然,却有着那些前方被人们高高捧起的所谓时尚人士所不能体会到的享受。是的,享受,她现在已经深深陶醉在了这种享受里。如果让她再作一次选择,也许她会舍弃从前那些被人们冠与的种种光环,而只做一个在日头下的晒莨女工,或是在灯光下安静画图的服装设计师。不过她明白,没有以前的生活环境及经历,她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技艺,也不可能如此气定神闲、不为所动地默默做着这些工作。只是,都回不去了,一切都是梦里烟云,梦把她带到这里让她在这里醒来,又如何再回到梦里?那么,她的下半生就要在这一壤乡土中度过,慢慢老去?她愿意吗?说实话,她还是无法确定,她的命运总是一波三折。但是,如果真能守着这条如家乡的河流般亲切的月亮河,守着这片晒莨地,守着这些香云纱过一世,她倒是从心里乐意。她真的把这里当做自己的第二故乡了。那么,就在这里等候子良吧。如果子良不来,就像阿云一样,像春姑太一样,在这片土地上安安静静地过完剩下的岁月。或者终有一天取出鸡心坠子里的秘方,像贵公一样把晒莨的产业扩大,生产出更多的香云纱。她已把鸡心项链戴在胸前,以便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那份神秘与力量。

  这天,她如平日般坐在月亮河边默默出神,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她站起来,看到阿坚一脸焦急地走过来。

  “阿坚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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