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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陈芳骑着自行车,神情黯然地回到母亲家。"进屋就上炕,",母女俩亲亲热热地坐在炕上唠家常。29岁的陈芳是母亲余大姐的养女。28年前的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下夜班的矿工陈大山,顶风冒雪往家里走去。路过一间废弃的草屋时,他听到了一个婴儿的哭声。尽管又冷又饿,陈大山还是停下了脚步,寻声音走进草屋。一个婴儿躺在一堆稻草上,裹在身上的碎花棉被上,飘落了一层雪花。心地善良的陈大山心疼不已,赶忙把婴儿抱了起来。怕婴儿冷,他揭开了自己棉衣,让婴儿在他的怀里取暖。陈大山在草屋里等了三个小时,因为他不能断定,是不是婴儿的父母因为有急事去办,暂时把孩子存放在这里。长时间的等待后,他才明白这是一个弃婴。如果再守在这里,他们俩都会冻死在雪夜里的。无奈之中,陈大山抱着婴儿,拖着疲惫的身躯,艰难地回到家里。

  陈大山和余大姐虽然结婚多年,但始终没有生养。女婴的到来,给这个贫寒之家增添了无尽的欢乐。后来,儿子出生了,陈大山和余大姐心满意足。儿女双全,是普通老百姓对幸福的最大追求。虽然日子依旧清贫,常常为一日三餐奔波操劳。

  儿女渐渐长大了,小屋实在容不下一家四口了。陈大山在百般无奈之下,住到矿上的工棚。为了多挣点钱,他常常一个班接着一个班下井挖煤,想攒点钱,买间大点的房子,换换窝。这是他多少年的梦想,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拼死拼活地努力着。可是,一次井下塌方,陈大山和六名矿工兄弟被夺去了生命。人们在扒出陈大山尸体后,发现他用粉笔在自己的矿工帽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个"家"字。很显然,这个"家"字是陈大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写下的,但是,他终其一生渴望的有一个大一点的"家"的愿望,却始终没有实现。人们都知道,陈大山目不识丁,更不会写字。奇怪的是,他竟然在闭上双眼前,写下了一个"家"字……

  陈芳卫生学校毕业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选择丈夫的标准不高,但其中有两项硬指标不可改变。一是要有房子。不求高楼大厦,有一间比"进屋就上炕"的家大一点可以了。二是不嫁矿工。

  陈芳嫁给了一个锅炉工,名字叫王刚。锅炉工也是平民子弟,家里有一间12平方米的平房。漂亮的陈芳很满足了,因为她是棚户区的姑娘。棚户区的姑娘即使再漂亮,身价也是低廉的……

  听到棚户区改造的消息后,母亲和陈芳都很兴奋。母亲说,日子总算熬出头了,可惜你爹没有福气,没等到住大房子这一天。陈芳说,俺爹在九泉之下,知道咱家有大房子,不用"进屋就上炕",一定会高兴的。街道干部拿着"拆迁协议",要余大姐签字的时候,同样不识字的她求人叫回了陈芳。陈芳告诉母亲,根据"拆迁协议"的规定,他们家要搬到市郊的大山沟里。并且,新居的居住面积30平方米,要交"新旧房补差"5万元钱。陈芳还了解到,那个"幸福家园"回迁楼盘,建筑质量很不好,交通又不方便,医疗、商业等生活设施缺乏。各种疾病缠身的余大姐,常常会在深更半夜发病,而发起病来,必须马上去医院抢救……

  "能不能就地回迁安置?"陈芳问。

  街道干部回答得倒是挺爽快:"可以原地安置。但是,准备建的住宅是豪华型的,房价每平方米1.8万元,户型最小的180平方米。"

  余大姐摇了摇头拒绝,因为,家境贫寒的她手无分文,根本拿不出那天文数字的购房款……

  这一次,陈芳接到领导交给的任务后,马上回到家里。坐在炕上,说到拆迁,母女二人抱头痛哭。陈芳觉得,即将开始的棚户区改造,本来是件好事,却因为拆迁政策不合理,使他们这样的贫困户雪上加霜。

  "妈,要不,找舅舅帮帮忙?"陈芳小心翼翼地问。她知道,舅舅是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是大官。可是,大官舅舅生性谨小慎微,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找你舅?别难为他了。他官虽然不小,可是每月就靠那么几个死钱,家里的日子也挺紧巴的。你弟弟上大学,吃的喝的花的,都是你舅管的,他活得挺累,我知道。"母亲难过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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