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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这中间,她曾试图举起手臂来看,但她刚努力举起一点点,那只手臂便陡然如同下落的棍子一样,重新"叭"地落下。

  药效发作的时候,这只胳膊,是不属于她支配下的部分的。

  人在某些时候,就是这样可悲,连自己都对自己无能为力,对自己说不算数。

  她的麻药是刻意打进体内的药剂,失控也只是暂时的,而我的麻药,是谁打进我的身体的,失控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终止?

  我一边三心二意地想,一边冷着口气对旁边的张谭说:"好了。"

  张谭坐下来,拿着细长的不锈钢器械,开始他精工细作的手术。

  "病人还没有签字呢。"中间张谭提醒我,眼镜下专注的目光却投给我狐疑的一瞥,我今天的状态不对头,他感觉出了。

  我忙把那些手术前后有关病人反应的一些材料拿出来,一式两份,跑到手术室外让病人的家属签字,刚要出门,那个女孩睁开眼睛,对我说:"我自己签,不用其他人。"

  我递上去一份,给她一支笔,她伤的是左手,右手灵活地拿笔签完。很洒脱的字体。签完一份还要另一份,仿佛她的生死与他人无关。

  没理会她,兀自拿着协议出门叫她的家属,这是原则,病人和家属的签字要各式一份,她叫周小鱼。

  周小鱼,漂亮的一条人鱼,活在人的海洋里,因为美貌出类拔萃,偶尔因为意外受伤,出现在我的面前。

  上帝安排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见面,总是别具匠心,不肯重复,但天地很小,再次的见面,是我受伤的时候,只是那时,伤的不是我的手指,而是心。

  但在此时,我不可能预见以后,我按部就班地让周小鱼的丈夫签字。

  至此,周小鱼应该是个少妇。有的女人天生丽质,面孔比年龄年轻。

  她的丈夫脸色灰灰的,有细密的汗珠在额头上闪闪烁烁,看起来紧张的程度比周小鱼有过无不及。被人掂记到这分上,实在是幸福的妻子;能这么惦记老婆的人,也实在是难得的丈夫。

  我不由地好好看看这个男人,个子不高,其貌不扬,但眉宇间有一种很男性的阳刚气,直逼人心,特别是他的眼睛,有一种很锐利的感觉,和吕静的迷离深邃不同,和嘉铭的坦荡热烈也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吧,即使他再平凡。

  医生,是个喜欢不动声色观察人的职业。出于职业的技能,我们在学习了如何游刃有余地解剖人的肉体的同时,贪婪地希望可以把人的精神世界也剖析得一清二楚,这种欲望隐秘而强烈,但这却不是动动手术刀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事情。

  人是复杂的组成,最难以折磨的所在就是精神世界,因为它瞬息万变。靖叔曾经对我说:"人心似海,无边无际,不要奢求与哪个人知心相交。"

  我一直视此为至理名言,但庸人的本能让我仍然渴望交付,从身体到精神,与某人水乳相融。最终我错到了覆水难收的地步时,再回头来,这句话已然如同谶语。

  我把两本资料放在墙边的资料柜里,随手整理了一下里面乱七八糟的材料,这些材料上有不同时间来此做手术的人的签名,字体各异,伤情各异。时间的从容不迫里,总会有人被宿命安排着毁坏了身上的某个零件,来此整修。

  医院,是人体的维修站,那么,爱情的维修站在哪里?

  健康,是上天赋予的最大的财富,然而,很少有人可以感知这种财富,也很少有人为这种财富而满足,人活着,更多的时候,是在不同形式的折腾里,把这种财富随随便便地挥霍掉。大多数人,都很蠢,顾此失彼。

  我也是这样,至少此时,我的心理是不健康的,正在偏离道德的泥沼里越陷越深,不久的以后,可能我就全部沉沦……

  "药棉!"

  张谭短促有力的声音传达着命令。

  我赶紧递过去。

  殷红的血液从那个伤口处不断地渗透出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蔓延开,像几条蠕动的蚯蚓蜿蜒着,纵横在周小鱼好看的手心里。红白两色鲜明的对比,使她的手看起来像绽放开的某种奇异的花朵,美艳而诡异。

  张谭在那里用极细的钳尖,把她纤细的手指指筋两面的断处抽长,然后很精细地系在一起,每一根手指有好几条筋脉,他必须一一把它们系得松紧适度统一。

  张谭一脸凝重,手很熟练地系着那些细而脆弱的筋脉,像平常日子里把两根线系在一起一样快捷。

  为了避免日后粘连,他不时把两处筋脉的空隙拉拉宽。

  我在一旁用消毒药棉不断擦那欲滴未滴的血。

  那些血是温热的、黏稠的,沾在药棉上,散发着一种腥味。它源源不断地流出、聚集,像被禁锢的过久而得以自由的一种精灵。

  人就是靠着这种液体而存活的,它在新鲜的时候是艳红的,当它失去了生命的呵护和滋养、繁衍,就凝结成黑的颜色,变成凝重的没有生机的黑痂。

  世间的所有无不如此,包括爱情,热烈时鲜活,冰冷时腐朽,这中间的恒定只是稍纵即逝……

  黑血。

  我一边换着药棉,一边在脑际里不断重复这个词语:黑血。

  那么奔流在我的血管里的,在吕静血管里的,还有张谭及所有的人的血都是这种转眼变黑的血?多么愚蠢的问题?它的颜色是怎样的又如何呢?它与所属个体的性情、善恶本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吧!但我相信它作为传输信念的中介,邪恶的人流的血,也该是邪恶的血。可是,美丽的邪恶的女人,潇洒而虚伪的男人,所流的血,又应该是怎样的呢?

  总不会是七彩的血。赤、橙、黄、绿、青、蓝、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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