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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律师是个残酷的职业,一小撮坏人赚走了绝大多数的钱,剩下的人只能勒腰扎脖硬捱。这行当只奖励做坏事的人,真正的规则只有4个字:抹煞良心。坏事做绝,功成名就,只要尚有一丝天良,那就永无出头之日。不过这话只能在私下里说,决不可公之于众。中国有两种语言系统,一种是开会时说的,一种是散会后说的。前者以赞美为主,听着花团锦簇,其实没一句靠谱;后者以操娘为主,操得真诚,操得直抒胸臆。中国人都是机灵鬼,深谙其中三昧,开会时赞美,散会后操娘,搞得清清爽爽,绝无丝毫偏差。

  又解答了几个提问,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是青阳分局陈局长发来的短消息:人抓住了,该你出场了。我心里一喜,随手点了一个学生,这位是典型的学院派,獐头鼠目,唾沫横飞,舌头一伸就是几万公里,先讲著名的“辛普森审判”,讲了两分钟,口水至少喷了几夸脱,接着问我怎么看程序正义和实质正义。我心想老子哪有空理你这种弱智问题,随口敷衍几句,草草宣布收场。上车后直接拨通陈局长的电话,杀人那晚他几乎把我惊死,非要到我家看看。好在我反应比较快,临时想了个招把他支走,现在想起来裤裆里还有点湿。

  陈局座开口就是一阵大笑,说今天真他妈开眼,“抓了两个现行,我总算见到活的明星了,还是他妈不穿衣服的!”一小时前他们闯进房间,把任红军和杨红艳抓了个正着,这两人正在进行不伦活动,摆的造型诡异之极,正是江湖传说中的“69神功”,就是互相亲吻对方的泌尿器官,亲得吱吱有声,口吐白沫,玉腿横空乱摇,满屋子萝卜屁味。我心驰神往,流着口水问他现在怎么办。陈局长十分直爽:“我审过了,任红军手里还有600多万,你拿100万,剩下的交给我处理,知道不?告诉姓任的,痛快交钱走人,你好我好大家好,否则,我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知道不?”我生平最恨这种腔调,说官不是官,说土匪不是土匪,一听就想扇他两耳光。

  运了半天气,我问他:“老贺那边怎么办?赃款追回来了,他是当事人,一分钱都不给人家,这……这合适吗?”陈某不高兴了:“这不是你应该问的!知道不?怎么办我心里还没数?那老兔子,嫖娼的事我还没跟他算呢,知道不?”我怏怏收线,对着窗外骂了两句娘,心情慢慢低落下来,这时赵娜娜来了个电话,说胡操性有事找我,让我马上回所里。我满口答应,顺便闲聊了两句,说我手里有个100多万的案子,忙不过来,问她愿不愿意帮我,“跟当事人谈好了,代理费收6%,你要愿意做,我一分钱不收,全给你。”她十分惊奇:“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会这么大方?”我说跟太阳没什么关系,“我混了这么多年,没交下几个朋友,娜娜,你算一个。再说你也需要这笔钱,对不对?我听说你正打算买房,首期还没凑够吧?”她喜出望外,连声道谢,我温柔地挂断电话,满脸都是狞笑。

  江湖风波险恶,坏人当家,不怕豪客刀,就怕美人笑。害人之道,攻心为上,对仇人要像春天般温暖,二奶般柔顺,县长般亲切,不能有恶气、怒气、怨妇气,不能怒目相向,一定要对他笑。说几句知心话,时常喂个仨瓜俩枣,慢慢地拉近距离,一点点解除敌人的防备,向来温柔是利器,昨之笑靥,今之狼牙,铁打的英雄也扛不住三句软话。

  等他戒心全失,破绽全露,出手一剑,杀人无血,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上次对付孙刚就是用的这招,一个劳动纠纷,区区800元就把他拿下了,现在还蹲在看守所,这厮挺讲义气,从头到尾都没咬我,估计还等我帮他辩护呢。现在轮到赵娜娜了,这小贱人更好对付,又贪财,又轻佻,一身都是破绽,等我慢慢挖好坑,看她怎么往火里跳吧。

  陈杰的身体埋在郊外的树林,脑袋绑上石头沉到了江底,衣服全都烧了,只留下了一个手机,我配了一个充电器,电话一律不接,让肖丽发了76条短信,内容全都一样:我找到机会了近期可能无法跟你保持联系两年之后等我的好消息。陈杰发短信向来不加标点。这是反侦察的重要技巧,即使将来尸体被人发现,也不会马上怀疑到我。为了把事情搞复杂,我故意把地址写乱,有五十几条短信落款“陈杰于广东”,有十几条是“陈杰于云南”,另外4条是肖丽帮我选的,全是陈杰的死党,署名是“陈杰于黑龙江”。这3个地方治安都不怎么样,死个人跟死只鸡没什么分别,等警察奔赴大江南北,到处探访发现“查无此人”,我早就隐姓埋名,移居异国他乡了。

  这些天一直在联系移民公司,听了两堂讲座,研究了十几个移民方案,最后还是选定美国,因为移民美国的周期最短,一年之内就能拿到居留权。这就是我要的,身处虎狼之地,一日不可久留,等绿卡到手,我一张机票飞到大洋彼岸,纵然有天罗地网,也奈何不了我半根毫毛。

  这些事肖丽全都蒙在鼓里。这半个月她瘦了十几斤,每天坐在沙发上发呆,脸色苍白,头发零乱,时时泪流满面。有时我也觉得可怜,可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静静地看着,两个人默默相对,她的眼神绝望又恐惧,我表面平静,其实内心也同样绝望,同样恐惧。

  我从来没想过要带她一起走,从来没有。我们本是一个巢里的蚂蚱,日日逐草寻食,现在风起霜来,注定要振翅自飞。这是幽暗的丛林,长草萋萋,虎狼潜伏,死生各凭天命。一年之后,我大概已经成了海外华人,腰缠千万,开靓车,住豪宅,依然是灯红酒绿,笙歌悠扬。那时的肖丽独自守在万里之外,发疯也好,自杀也罢,全都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在意。这事是她惹出来的,杀人、分尸她都有份,应该学会独自承受。我们相处两年有余,短暂过,温馨过,更多的却是仇恨。现在身处漏船,风浪滔天,如果一定要有人死,那就让她替我去死。

  她每天都作恶梦,醒来后浑身颤抖,紧紧地箍着我的身体。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老魏,你是不是太坏了?不过很快就为自己找到借口:这是江湖,总要有人死,与其被杀,不如杀人。

  我们每天都做爱,这事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好,也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坏,我把她的肩膀咬得鲜血淋漓,她把我的后背抓得条条血痕。

  我们彼此需要,心里却充满仇恨。爱情从没来过,从来没有。

  用陈杰的手机发了76条短信,我心稍安。这小子人缘不错,很多人祝他马到成功,还有的让他保重身体,只有赵娜娜回的最特别,她问那个死人:你就这么走了?不收拾老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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