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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嗯,除了烟花女子那一条,其他两条可以说是天下所有男人搞女人的基本原则。不过有些女人就是不明白这一点,总以为自己迷恋的男人是个例外,会放着年轻漂亮的女孩不喜欢,却去喜欢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

  滕夫人掀起的风波平息之后,陈霭的担心转向了自己在 C 大的前院和远在国内的后院,怕祝老师到这两处去点火。但过了几天,这两处都没动静,她才放了心,看来祝老师头上长疮,还没脚下流脓,只从腰里流了些脓出来。

  陈霭的前院不仅没起火,还形势一片大好。她首次主笔的那篇论文,被一个颇具名气的全国性会议选用,近期就要到 K 州去开会,还要在会议上作 presentation (介绍,演讲)。她怕得要命,生怕自己英语不好丢人,想叫老板代替她做 presentation ,但老板坚持要陈霭自己做,因为这是陈霭主笔的论文,老板说这是一个锻炼人的好机会,也是一个崭露头角的好机会。

  陈霭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这将是她生平第一次在美国的会议上用英语发言,所以特别严阵以待,她花很多时间做了一套 PowerPoint slides (幻灯片),请滕教授帮她润色了英语,请老板从内容上把关,还请滕教授做她的听众, rehearse (排练)了很多遍。

  滕教授也很严阵以待,说这个机会太好了,可以帮她打响知名度,结识本专业知名人士,对她办绿卡很有帮助。滕教授说:“你是博士后, C 大不会 sponsor (发起,赞助)你的绿卡,你得自己办。自己办绿卡主要靠科研成果,以你现在发 paper (论文)的速度,你很快就可以申请绿卡,我建议你现在就请律师——”

  滕教授说起风就是雨,马上替她跟“张哲瑞律师事务所”联系上了,那边看了陈霭的条件,说比较适合办 NIW (National Interest Waiver ,国家利益豁免 ) ,这种绿卡是批给那些具有硕士以上学位、其研究乃美国国家利益不可或缺的外国人的,比杰出人才低一点,比一般技术人员高一些,相当于高科技领域里的“劳动模范”。办这种绿卡的优势是不需要雇主 sponsor ,而且可以豁免美国劳工部审批这一关,只要有一定数量的论文,并有七八位资深人士写推荐信,一般就能办下来。

  陈霭担心自己不够资格,因为她没硕士学位,但滕教授说:“连律师都说行,你还怕什么?如果没有一定把握,律师根本不会接受你的 case (案例,案子),免得坏了他们的声誉。”

  滕教授怕陈霭打退堂鼓,当即就用自己的信用卡为陈霭付了几千美元的首期费用,把陈霭逼上了绿山。

  C 大对这次会议也很严阵以待,除了包办陈霭的会议费和旅差费之外,还专门为她印了 100 张名片,上面写着 AI CHEN , Assistant Professor (陈霭,助理教授),然后是她的系名和 C 大校名。

  她以为名片印错了,跑去问老板,但老板说没错,这是 C 大给你的 title (头衔),不然不会印在名片上。有了这个 title ,你以后就可以带研究生了。

  陈霭又跑去问滕教授,这是不是意味着 C 大把她聘为助理教授了。

  滕教授说:“这个我不大清楚,一般情况下,如果正式聘为助理教授,那就应该给你发聘书。现在 C 大没给你发聘书,只印在了名片上,不知道是不是专门用于对外交流的。管它呢,先用着再说,也许聘书会迟些时候才到——”

  陈霭高兴糊涂了,怎么一下就坐直升飞机飞到助理教授的位置上来了?美国对凡是 title 里有“教授”一词的人都是称“ professor ”的,那她现在不也成了“ Professor Chen ”了吗?这段时间,大家都称她 Doctor Chen (陈博士),她没觉得太沽名钓誉,因为 Doctor 也有“医生”的意思,但 Professor 就不同了,没别的意思,就是“教授”。

  我的天,教授啊!一个人在门外和门内时的感觉真是天壤之别啊!当她处在张霭李霭位置上的时候,如果听到美国教授陈霭的大名,肯定以为陈教授威威赫赫,不食人间烟火,一心做学问,肚子里装满了知识,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但作为陈教授本人,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凡人,每天提一个饭盒,里面装着剩菜剩饭,骑一辆自行车去上班。

  陈霭的前院形势一片大好,但滕教授的后院却形势一片大坏:滕妈妈生病了,脖子上鼓起一个大包,滕教授请陈霭去看看要紧不要紧。她一听滕妈妈病了,就忘了自己“不上滕家门”的誓言,马上坐滕教授的车去了滕家。

  滕妈妈的左边脖子鼓起一个大包,但精神还好,见到陈霭就说:“陈大夫,真过意不去,又麻烦你了。其实我这里经常鼓包,过段时间就下去了,我叫非儿别去麻烦你,他不听——”

  陈霭虽然是医生,但光凭肉眼看看也无法诊断,她不敢乱说,只建议滕妈妈去看医生。

  滕妈妈说:“不用看医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段时间就会下去。我们那里把这个叫‘气瘰子’,受了气就长这个,气消了就下去了,有的人一长一辈子,什么事都没有——”

  陈霭知道小张曾经在肿瘤医院干过,特意请小张上滕教授家来看看滕妈妈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小张看了,大而化之地说了一通,中心思想是说不要紧,没什么事,但私下里却对陈霭说:“滕妈妈不行了,癌症晚期——”

  陈霭吓了一跳,追问道:“那你怎么说她没事?”

  “到了这个阶段了,我说她有事也没用了,只能把她吓得尽快死掉——”

  “不会吧?滕妈妈看上去不像——晚期癌症病人呀!”

  “所以说不能告诉她真相,”小张内行地说,“癌症病人十之八九是吓死的,不知道自己有癌的时候,他们一文事都没有,只要一发现有癌,十个有九个都垮掉了——”

  这点陈霭认同,她也接触过一些癌症患者,知道精神因素很重要,但她也知道讳疾忌医的害处,小病可以拖成大病,大病可以拖成绝症,她提议说:“现在看医生,说不定可以治好呢?癌症也不完全是绝症,早期发现——”

  “我知道。我在肿瘤医院干了这么多年,割掉的肿瘤都能堆成山了,难道不比你清楚?滕妈妈的癌症已经扩散了,她脖子肿大,就是癌细胞进入淋巴系统的结果,淋巴系统是人体的公路网,癌细胞一旦进入淋巴系统,就意味着已经扩散到了身体的各个部位,现在她整个人就是一个巨大的癌,你怎么治?”

  陈霭无法相信:“不可能吧?她不是说她的脖子一直就是这么肿了消、消了肿的吗?”

  “这个我倒是没见过— ”

  陈霭心里又升起一线希望:“再说如果她全身都是癌,她还能——有这么好的——精神?”

  “我说了你不相信,那我就没办法了。你可以建议她去看医生,但只会加速她的死亡。美国的医生,都是学历高,经验少,这也情有可原,美国总共就那么几个人,一个医生能看过多少病人?他们诊病都是凭书本知识和仪器,不像我们中国的医生,是从病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没见过?滕妈妈这病如果让美国医生治疗,肯定是开刀割癌,但那不过是加重病人的痛苦,而且加快癌症的扩散——”

  “但是——”

  “你别但是了,我在国内时,成天都是开刀割肿瘤,一天要做好几例手术,我还不知道?我们医院有个小伙子,自己就是医生,身体倍棒,因为肝区不适就医,结果检查出有肝癌,打开一看,肝全坏了,没法割了,立即关上。但动了这一刀,小伙子体内的平衡就被打破了,不到两月就死了——”

  陈霭听得将信将疑,小张安慰说:“你也别太着急,每个人身体里都有无数的癌细胞,大多数都没什么事。抵抗力强,癌细胞就起不了坏作用,只有抵抗力减弱的时候,癌细胞才会出来闹事。只要滕妈妈心情好,精神好,不生病,就这么活个三年五年不成问题——”

  陈霭不知道该不该把小张的诊断告诉滕教授,最后她决定不告诉,如果小张的诊断不对,那不告诉就没什么大问题;如果小张的诊断是对的,那告诉了也没什么作用。再说滕教授对小张也很有抵触情绪,那天小张一走,滕教授就对陈霭说:“以后再别请这个小张来给我妈诊病了,他哪里像个医生?胡扯八道的,比江湖郎中还故弄玄虚,完全是为了在你面前卖弄一番,博取你的好感——”

  但她把小张最后那段话的意思转达给了滕教授,说只要滕妈妈心情好,精神好,就没什么要紧的。

  滕教授说:“我就说我妈的病是给气出来的吧,他们还不相信,家里有王兰香这样的媳妇,婆婆不气出病来才怪呢!”

  陈霭打包票说:“以前可能是因为你姐姐在这里,王老师不大高兴,闹一闹。现在你姐姐走了,王老师应该没什么可闹的了——”

  “这次我姐不在这里,家里不一样闹吗?”

  陈霭尴尬地咕噜说:“噢,她还是闹啊?我以为——”

  “前几天不是刚为借钱的事闹过吗?这几天我妈的脖子就鼓起一个包,你说不是因为王兰香闹的,还能是因为什么?”

  “借钱的事不怪王老师——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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