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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对对,我就接过一回离婚案子,就遭了报应,这两年里我一共失恋了六次,而且都是被甩的那一方。离婚的是别人,我只是工作而已,关我什么事?以后我也不接这种损功德的差事了。你爱找谁找谁去。”与周然同姓的律师说,“不过身为朋友我提醒你一句,离婚简单,签个字就行,复婚可就难喽,不脱你几层皮别想得逞,你眼前就有前车之鉴呀。伙计,脑子放清醒点。”

  周然刚挂了这个电话,助理便来向他报告:“周总,门口有位老太太想见您。”

  “员工家属?”周然问。最近公司有员工闹事,既不能强压,又不好妥协。

  “不是。是那位肇事者的奶奶,八十岁了。老人家说要来当面谢谢您。”

  “不用了,就说我在开会。派车把她送回去。”

  那天事故发生后,周然没起诉那个酒后驾车的肇事者,也没让他赔偿修车费用。

  在周然看来,那还是个孩子,再过一个多月才大学毕业。周然听说他家境清寒还欠着学校的学费那车也是别人的后,就没打算让他赔那高额的修车费,多关他几天对周然也没有任何好处,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周然懒得去起诉他。那孩子还算懂礼貌,专程打电话感谢他,在电话里忏悔不已,痛哭流涕。

  没想到老人家专程前来,这他可受不起。他不习惯与老人打交道。

  “老人还要请您帮个忙,请您到路总那边替她孙子说句话。”助理见周然坚持不见,只好继续解释。

  原来,虽然周然对车祸问题没追究,但有人却不愿放过肇事者。另一位受害人路倩女士对那年轻人提出了起诉,告他醉酒驾车妨害社会秩序,还告他人身伤害令她多年未犯的哮喘发作。

  “据老人家说,路总请了知名律师,一副要把那孩子置于死地的架势。”

  周然嗤笑了一声。

  “那孩子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去了外地,家里就这么一个老奶奶。老太太昨天去路总公司求她网开一面,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到人。她说您是个好人,又跟罗总是朋友,所以今儿过来求您来了,请您在罗总面前替她孙子说句好话。”方助理明显站在老太太这一方,尽心尽力地替她转述。

  周然本来打定了主意不去与那位老人家打照面,无奈那位老人家很具备钉子户精神,就一直在周然公司的外面站着。工作人员请她进保安室坐她不肯,给她叫了车送她回家她也不走。周然的公司位于一条主干道,人来人往,不免有人朝这儿多看上一眼。

  六月初的晴天,太阳已经很毒。周然最终还是见了那老人。倘若老人体力不支摔倒晕倒,公司可就脱不了干系了,他的良心也会不安。他不免想,论心狠程度,他果然比罗倩差得远,差得远。

  老人家的说辞与方助理转述的一样,路倩要将她的孙儿逼入绝境,老人希望周然能帮着说句话。

  她说周然是个宽宏大量的好人,肯放过她的孙子一马,好人一定有好报。但是现在有人不肯放过她孙子,周然的好心也没有得到好的结果,所以他应该好人做到底,不该半途而废。路倩与他是朋友,他的话一定很有分量。

  周然被老人的逻辑搞得啼笑皆非:“老人家,如果那天不是我命大,说不定现在我已经残了废了或者情况更糟。我不起诉,不要赔偿,并不代表我认为你那孙子不该受到惩罚,而是我怕麻烦,不想多生事罢了。我体谅你为孙子担心的心情,但是你不觉得这样很强人所难吗?”他看了看老人泫然欲泣的表情,把“得寸进尺”这词儿临时换掉了。

  老人还是哭了,呜呜咽咽地说着自己青年丧夫,老年丧子,独自将孙儿供养成人的辛苦。她说她孙子刚刚高分考进一家很难进的单位,出事那天就是与朋友一起庆祝,被灌了几杯,才出了那种事。如果她孙子真被起诉了,这份工作肯定要黄了,说不定毕业证都拿不到了。

  “这些话,你该去说给路倩听。”周然看看表,过一会儿他还有事。

  “如果我有机会跟她说这些,怎么会来麻烦你呢?周先生,我不要求你别的,就请你替我们说句话。交警同志说,你俩应该是好朋友。你为了救她,连自己的危险都不顾。她怎么可能不给你面子?”

  “老人家,你恐怕要失望了。我当时只是慌了才乱打方向盘,我和路总没那么好的关系。”

  老人又哭起来。这回她反复强调自己的孙子如何地听话懂事又孝顺,酒后驾车虽然不对但也是因为同车的那人喝得更多那孩子担心那位朋友出事才主动地要求开车云云。老人抹着泪:“周先生,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小明是不对,但是也没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你怎么忍心看着他陪上自己的未来?”

  周然宁可面对一百名抗议闹事的员工,也不想再陪着这老人家一分钟了。他很头痛地说:“我可以去说句话,但我不能保证结果。”

  话虽如此,老人还是千谢万谢地离开了。

  傍晚,周然与路倩约见在忆江南的包间里。这里正是路倩管辖的最知名的饭店之一。周然来得很早,饭店里还没有什么客人。

  因为路倩要求面谈,所以周然选了这个地方。在路倩自己的地盘上,即使被人看见也像在谈生意,好过他们去咖啡馆或茶楼。

  “要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周然,你比市级领导都难约见。”路倩边说边亲自泡茶。

  周然不与她客套,直接说明来意。

  路倩扑哧就笑出来:“你什么时候信奉基督了?别人打你左脸,你再送右脸给他打?醉酒驾车伤人,我依法告他,天经地义。你这是行的什么善呢?”“我只是可怜那位老人。你逼死了她,自己也不会好过。连哮喘病都要搬出来,有必要吗?”

  路倩沉下了脸:“我本来就有哮喘,你不记得了吗?一激动一紧张就容易发作。一个小毛孩而已,我有必要诬告他?我只想让他罪有应得罢了。”

  “你也知道你对付的是一个小毛孩?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让那年轻人拿不到毕业证,再被关上十天半月,你能有什么成就感?”

  “怎么没成就感?我维法护法,我警示民众,我还打算等官司结束后,请人在报上作宣传,再送给交警队一笔赞助费,请他们夜夜查酒后驾车。这样敢酒后开车的人必然就少了。你不觉得,我这是在服务社会造福民众吗?”

  周然不说话。他静静喝空杯里的茶,站起来:“话我已经传到。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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