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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这样的生活依靠惯性周而复始的又过了一个月,我的生活没有改变,仍然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去菜市场买菜,每天晚上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看俊男美女上演的无聊电视剧,最大的乐趣就是给丈母娘和孩子打电话,岳父发扬他一贯的“死磕”精神,成功地把一个本来不想卖房的人游说得把房子卖给了他们,老两口欢天喜地地搬进了140多平米的大房子,梦想终于如愿以偿,以至于已经乐不思蜀,不再提北上返京的事情了。我闺女也已经和当地的小孩子打成了一片,每天放完学,几过家门而不入,一提回家就撒泼打滚,又哭又喊,险些能把警察招来。半年前早已会背的儿歌和《三字经》早就着饭菜吃到肚子里了,那天她突然心血来潮地对我显摆:“爸爸,我们班的小朋友夸我漂亮。”我一听,紧张得问她:“男孩还是女孩?”她骄傲的腔调好象自己已经成了王妃:“是男孩!他们老缠着我!”我好一通紧张,看来孩子不在自己身边是不安全,养儿育女绝不是一生下来就一了百了了,可以“望天收”的,而是象农民种地一样实实在在,种瓜才能得瓜,种豆才能得豆。她们班男女比例失调,只有6个女孩,剩下的全是男孩,有个小男孩总是对她大献殷勤,还不到三岁的孩子居然都会泡妞了,下手够早的呀,我一阵苦口婆心交代丈母娘:“一定要严防死守看好她,时刻关注她的思想动向,让她懂得低调,慢点长大,别给她穿红裙子,别让她离小男孩太近。”丈母娘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呀!”我只好心怀忐忑地催他们快快回来。

  周一的股市依旧“全国江山一片红”,总监办公室是大户室,大开间里的我们就是散户,大家都在随着大盘走势斗志昂扬地议论纷纷。连报纸上都在说:“股市牛了,办公室熊了”, 我们部门前两天就接二连三地走了两个人,不是做专职股民去了,就是因为炒股赚够了几年的工资,不愿再为这区区“几斗米”折腰了,刚招来的那个野鸡大学的毕业生连半个人都抵不上,我真怀疑他是怎么混上的毕业证书,自从大学扩招了以后,现在的大学生素质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跟设计院要“MAX文件”的时候,他居然说成了“Sex文件”,估计是周末看A片看多了,Sex比MAX听起来更耳熟,人家对方也是个年轻女孩,还以为我们是什么流氓公司,让我陪着笑脸跟人家解释了半天。

  自从物价日渐攀升以来,我们的工作餐更是每况愈下,以前说是8块钱的标准,据大厨说,老板只给他平均每人5块钱的成本费,有一次老板百年不遇地大架光临食堂视察工作,大厨自作聪明地安排了一顿空前丰盛的午餐,结果老板一看5块钱的成本能吃这么好?真是便宜了这帮打工仔了,于是马上把对外的标准降到了5块,其实给大厨的成本费也就3块钱,原先好歹还能一荤一素见点肉片,现在是连肉星儿都难得一见了,不是盐水煮白菜就是酱油烧豆腐,现在一到中午打饭时间,我们都不叫“打饭”而叫“打粪”了。今天中午的饭就是用比手指头还粗的粉条做成的比小孩头还大的大包子,那叫一个难吃!我从周末的大餐一下子就落到了盐水煮白菜的地步,真是天壤之别。

  我们还算是好的,还有一大锅统共飘着一两片油菜的青菜汤,而那些整日风吹雨晒做施工的工人们,连口所谓的“青菜汤”都没有,我曾经亲眼看到一个把饭菜吃得精光的干瘦小老头,还舍不得倒掉那点残留的菜汤,兑上锅炉房的开水,心满意足地涮涮饭盆底儿,美滋滋地蹲在太阳下喝得有滋有味,那点多少有点咸味的水正好可以“溜溜缝”,干饭吃不饱,那就喝口稀的也能混个“水饱儿”。那白晃晃的太阳光晃得他不得不眯缝着眼睛,这样一来他那张原本就沟壑纵横的古铜色的脸显得更加苍老了,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不觉好奇地猜想他在想什么呢?是自己那份挣饭不挣钱的工资?还是老伴的腿疼病或者是小儿子的学费?反正不会是一天几翻的股票,也不会是他亲手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永远都不会属于他的高楼大厦,也许他已经很满足了,比起那些风餐露宿,站在雪地里干啃馒头的外地民工来说,自己已经算是幸运的了。那一刻,他让我想起了罗中立的那幅撼动人心的油画《父亲》。

  (七十六)

  大宝在托人给我和我老婆留下了一句“对不起”之后,就人间蒸发了,原先他拍着胸脯口口声声答应的10万元工钱也成了永远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其实我早就觉得事情越来越不靠谱,不过我的要求不高,没有十万那就五万也好了,可是不幸还是在预料之中发生了,大宝的公司根本就没有和政府部门签下合同,所谓的一千万的项目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可是在他的催促下,我老婆他们日夜兼程地把工作都已经完成了,所有人都觉得应该板上定钉的事情,结果却“瓢”了,因为双方都没有白纸黑字的约束,风险和后果完全由干活的人承担了。几个月前,大宝还在我面前号称成熟老道,一副野心勃勃要作出一番惊天事业的踌躇模样,现在却自顾不暇地“三十六计走为上”了,其实,那看似美好的前景,只是别人随手画的一幅画,做的一首诗,他没有看清楚到底是真是假,便一头撞进去,险些粉身碎骨,害得朋友也替他垫背。

  我老婆在酷暑中奋斗了两个月的成果,已经无人喝彩,倒霉的远不止她一个,所有有幸被大宝发现的“人才”都无一落网,白忙活空欢喜了一场。大宝现在前所未有地虚弱,站着理亏,躺着肾亏。因为无法面对职业和爱情的双重打击,无法面对所有被自己忽悠了的朋友,这个倒霉孩子最后干脆一个人一走了之,离家出走去普陀山了,但愿他不是真的出家,只是为了去面对佛祖,修理身心,他现在浑身都欠“补”,要补钙,补心,补胆,补肾…… 即使面对象我这样认识了几十年的朋友,别说心灵对心灵,就是眼睛对眼睛都直发虚。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那些曾经下海创业过的朋友回过头来都说,创业初期就是在跟一帮骗子打交道,到处都是吹得天花乱坠,可是却只想干一锤子买卖的不靠谱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一夜之间兴起的项目,乍乎了一阵后,由于种种千奇百怪的原因就突然“太监”了。这也就算是我老婆初次下海买来的教训吧。老婆原本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争取在而立之年跻身“职业妇女”的行列,也算对得起自己的十几年寒窗之苦和无数次职场的机关算尽跌倒爬起的“坎坷”经历了。人到三十,不管男女都有一种恐慌,老婆感觉自己尚在三十而“立”和“没立”的尴尬中躲躲闪闪,总觉得有种“壮志未酬”的憋闷和惶恐,越是这样,她越是对工作致以无上敬意,工作已经成了她自我表现和人生幸福的重要标准,她以为加倍工作就可以得到加倍快乐。我曾经劝她不要一人强撑,要想办法招兵买马扩充后备,把自己提升到管理层的地位,不过她一贯谨慎勤奋,始终不同意盲目扩张,而是一个人咬牙扛下一个团队的工作,两个月时间都在一人顶三人地义务劳动,也许连义务劳动都算不上,因为那个项目到最后根本就成了子虚乌有,如果一个人的工作没有了观众,那就等于什么也没有发生。

  以前老婆总是重复一位艺术大师的话:“做事,就得有激情,能做成了,最起码得是半个疯子。”现在,我终于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她虽然没变成“半个疯子”,不过也快成了“半个残废”了。等她彻底从电脑前离开,才发觉屁股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是连成了片的坐疮,痒疼难耐,走路都困难。当时正值盛夏,我们的办公室冷得象太平间;而她一个人在家里挥汗如雨居然浑然不觉,不知道开空调。不能不让我怀疑她的感官是不是有问题,她生孩子那年,羊水都破了,居然还没有感觉到阵痛,孩子险些缺氧;后来工作起来又当“拼命三娘”,手上磨出老茧,她也懵懂不知,此外,平时她的腿上经常左青一块,右肿一块的,她都全然不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反应迟钝的人。我让她趴在床上,象摊煎饼一样把她屁股上涂满了药膏,她大梦方醒一般感慨万端:“我一直想找一种既可以赚钱,又符合自己兴趣的生活,最好的状态是自己创作时有快感,又挣着钱了;其次是有快感,但没挣着钱;再次是没快感,但挣着钱了;最差的就是既没快感,也没挣着钱;这两个月,我在家工作,在网上购物,通过电话订餐,再也不用顾及那些恼人的办公室政治了。我还以为找到了自己的理想状态了,既能赚钱,又有快感,现在钱一泡汤,好象快感也没有了。”

  我看着她那大包林立,惨不忍睹的屁股,不由得讽刺她:“就冲你这一屁股大包,我看也不象有快感的,你肯定是最后一种——‘既没快感,也没挣着钱。’不过,你也永不着气馁,李白都说,天生你才必有用!”

  老婆侧了个身,自我调侃地呵呵一笑:“可惜现在没人用!我原以为自己有一身好本事,干到40就退休,后40年的生活都规划好了,应该比前40年还精彩;不过,现在看来这本事好象一钱不值,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干到60岁,然后剩下20年坐吃等死,过无聊晚年了。”老婆本来想一飞冲天,结果最后还是被现实的风暴吹落在地,一副欲振乏力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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