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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现在可好,他那近乎谗媚的口气,客气得都让我仿佛看到他在电话那头对着我点头哈腰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当年的哥们在我面前卑躬屈膝,就和颜悦色地回话:“打住,快打住,大家都是几十年的哥们,何必说这种见外的话?再说谁也没料到最后是这种结果,很多上层关系不是咱们能掌控得了的,你嫂子她没事,她就没那发财的命,怨不得你。”大宝也许见我的态度比预想的还好,还给他找了个台阶下,也马上就坡下驴:“下次再不敢轻易和政府机关打交道了,还是兄弟我太没经验,太拿鸡毛当令箭。当时虽然没签合同,可是所有的人都觉得是板上定钉,没跑儿的事,可没想到上头一句话,他们说变脸就变脸,愣是把这个项目给取消了,可把我给害惨了,为了这个项目我动员了周围所有可以动员的朋友,我也是想‘肥水不流外人田’,有钱大家赚嘛,没成想到头来害人害己,一气之下就和老板闹翻上山去了,那阵字,你也知道我是‘失恋’加‘失业’,祸不单行,雪上加霜,最主要的我还没办法作人。我思量了三个月总算是能鼓起勇气面对大家了,所以就回来找哥们了。”听得出他说的都是真实情况,也字字真诚,我连忙和他打哈哈,说些轻松大的话题宽慰他:“回来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起步创业都不容易,谁还不要交点学费呀,我们就盼着你早日‘还俗’呢,你总算是又回归大部队了,那咱们说好周末不见不散。”

  周末下午,大宝如约开车到我家楼下接我们。我和老婆走近前,才发现副驾驶上坐着一副新面孔,那是个单眼皮杏仁眼,个子高挑的姑娘,大宝满脸堆笑地给我们介绍:“这是哥哥和嫂子,这是我女朋友——熊伟,熊,狗熊的熊,伟,伟哥的伟。”那女孩一张素脸,很是大方地冲我们微笑点头,给人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尤其是当我听到她那大气的名字时,更隐约觉得她应该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女孩:“真是好名字,可一从大宝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老婆也英雄所见略同地说:“应该是熊猫的‘熊’,伟大的‘伟’。” 大宝连忙随声附和:“对对对,还是嫂子说话好听,我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咱们今儿换换口味,去个我最新发现的西餐吧吧,还是熊伟推荐的,我们最近经常在那儿刷夜,滨子没准儿已经先到了。”我一听,顿时大失所望,原本饿了大半天准备晚上饕餮一顿的,没想到被他带到这里来开洋荤,我倒还能凑和着吃两口,可是我老婆一向最腻歪吃西餐。据说是因为第一次被人请吃西餐时,因为拿不好刀和叉,叮叮铛铛地乱打架,被周围一圈老外所侧目,结果吓得她饿着肚子还窘得差点没脸见人,从那以后,她就对西餐有了强烈的心理阴影。我小声关心她:“没事吧?大不了咱们回家路上再吃点成都小吃吧。”我老婆大度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我发现自从她信佛以来,这心理素质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在外人面前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即使在我妈面前也不卑不亢,镇静从容,再不象当年那个神经脆弱,动不动不是抑郁得想跳楼自杀,就是愤怒得歇斯底里的神经质女人了。

  (九十一)

  车子行驶在华灯初上的东三环上,很快又路过了让女人欣喜,让男人心痛的奢侈品集散地——世贸天阶,随后进入了俄罗斯人扎堆的雅宝路上,三转两不转地钻了几条僻静小街后,终于停在了一家有俄罗斯乡村风格的餐厅前。下车后才发现,这个‘熊伟’可真是够‘雄伟’的,不是体积而是高度,让人高山仰止。大宝站在她旁边,俨然成了小说《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的现实版。我老婆也吃惊地“仰望”着她:“哇塞——你好高呀,可以直接到巴黎的春装发布会上走秀了。”我这才注意到她身着一件单薄的苏格兰格羊毛大衣,里面是一条款式简洁的深灰色娃娃裙款式的及膝连衣裙,点睛之笔是腰间的那条颇有存在感的宽大黑色腰封,下面只穿了一双粗跟长靴,细瘦伶丁的小腿在寒风中暴露无遗。现在女人的打扮,总是在柔媚中混搭进一些冷酷的元素,比如明明上头梳着一个卡哇依的小歪辫,还戴着糖果色的小发卡,可是下面却是一双能“踢死牛”的军统靴,还有充满诱惑力的黑色丝袜,整体感觉就是甜美伴着酷辣,仿佛烫手的山药,让男人欲罢不能,乍一看挺可爱,走进前才发现浑身都是刺儿,个个都是“野蛮女友”,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主儿。不过这丫头看起来,倒很是落落大方,长相甚至有几分象大宝的妈妈,看来这小子经过这两年的折腾,越学越乖,越来越靠谱了。

  因为快到圣诞节了,餐厅的气氛热闹而温馨,还好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那种华灯高照,需要正襟危坐的西餐厅,大厅里错落有致地摆满了桌椅,因为比较拥挤,反而拉近了大家的距离,滨子果真已经在大厅中央的位置等我们了,他还是改不了“采花大盗”的老毛病,正在和一位高鼻深目的短发洋妞胡侃乱贫:“This is 烟——灰——缸。”滨子和我一样,中学都是俄语班的,当年,我们抽签不幸抽中了俄语,直接导致了我从前途光明的“有为青年”变成了多学少成的“无为青年”,其实当时只要有家长出面要求,是可以调换成英语班的,可我妈一向“万事不求人”,我只好硬着头皮苦练“嘟噜音”,我花费了三分之一的青春大好时光学习俄语,可仍旧成效一般,这直接导致了我高考志愿的选择范围大大缩小,多数热门专业都要求英语水平。而我的“半调子俄语”,除非当个国际倒爷,跟老毛子做做边境贸易卖点中国制造的廉价商品以外,真是一无所用,无奈我只好干起了不用说话的“泥瓦匠”。 滨子后来也是因为俄语拉分,无奈才参军入伍的,没办法,只恨晚生了三十年,不然说不定还能被派驻前苏联学习共产主义理论呢。

  滨子一边招呼我们过去,一边绅士地和金发女郎挥手再见。走近前去,那个女孩很是友好地朝我们微笑:“go high fuck try。”我有点晕,转身向大宝求助,大宝学英语出身,以前还冒充过幼儿英语老师,没少误人子弟,可是他看起来也一头雾水的样子,然后他又拽拽身边的熊伟,得意地给我们显摆:“她的英语过了专业八级,让她来翻译翻译。”再看熊伟,照例是一脸茫然的样子。那洋妞见我们没有反应,又急不可耐地蹦出了两串词:“donce shopping,babe watch。”大宝好象听懂了最后两个单词的发音,他有点急了:“哎,我说姐们儿,你说的到底是英文还是中文呀?我怎么听着象骂我们‘卑鄙无耻’呀!”在一旁得意洋洋的滨子终于站出来了:“哎哎,这跟人家无关,她是现学现卖,我刚教会她三个中国成语,‘go high fuck try.donce shopping.babe watch.’就是‘恭喜发财,东施效颦,卑鄙无耻’的音译。哈——哈哈——没想到你好话一概听不懂,赖话倒是一听就懂。我的水平真是太高了,连‘英语专八’都听不出来什么意思,哈哈……”滨子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一边对看着他傻笑的洋妞抛着飞吻:“Baby,bye bye。”据我所知,这是他会的仅有的几个单词了,无知者无畏,就凭这点工夫和一张厚脸皮,他都敢到国外自助游,浑身上下都贴着写满各式提问的便签,随时随地拦下当地人连比划带说地问人家。

  大宝对他的恶搞哭笑不得:“你真是越来越能搞了,字母歌还唱不利落呢,都敢教人老外说中国话了,也不怕被你老婆逮到后院起火。”滨子胸有成竹地说:“不可能——我老婆又巡游八国去了,这会儿可能正陪她老板在赛纳河边儿遛弯呢!没事,现在我老婆不在,怎么说都不要紧,无所谓。”正说着呢,滨子的电话就响了,一听就是“领导”的视察电话:“老公——你在哪那?有没有乖乖地呆在家呀!”滨子也许是做了点亏心事,一下子有点乱了阵脚,顺嘴胡说:“乖着呢,一人儿跟家大扫除呢!要不要我一会儿拍张照片发给你?”他这么“此地无银”,更加引起毕玉的怀疑了:“照片就免了吧,技术含量太低,恐怕早拍好了存手机里了吧,你还是打开卧室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看看里面放的毛巾是黄色儿还是蓝色儿的吧!”滨子一听有点傻了,咬着嘴唇苦思冥想着是该猜黄的呢?还是猜蓝的,反正都只有50%的机会,他一咬牙脱口而出:“黄的。”电话里传来了毕玉阴沉的声音:“你看好了,没错?”“没错!”滨子看来是破釜沉舟了。立刻电话里的嗓音就高了八度:“骗子,里面压根就没放什么毛巾!你到底在哪呢?从实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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