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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连波!”朝夕打断他,心底立即拉起一道防线,“你以为你牺牲自己,我就能获得幸福?不,不,这不是爱,是自私!你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而放弃爱就是最大的自私!如果你爱我,就不应该放弃,这只会带给我深渊般的痛苦,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这么说着,她眼中噙着泪水,揪住他的衣领,哀绝的样子像是即将被遗弃的的小猫或小狗,“你不可以丢下我不管,否则我变鬼都不会原谅你!我有多狠你是知道的,我会把你撕成碎片,不信你就试试!除非你不喜欢我,你讨厌我……”她脸上发着狠,却抑制不住抽泣着,将脸贴着他的胸口呜呜地哭起来。

  “朝夕!”他的双手松了开来,捧起她的脸,轻轻地抬起来向着他,“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你别哭,别在这个时候哭。”他尽量说得平缓镇静,同时坚决地阻断了脑子里的一切情绪和杂念,“你只需要明白,无论我怎么做都是因为……因为爱……”

  “连波!”朝夕猛地箍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将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唇。老天,他终于说出了“爱”!虽然不是直接说出来的,但他爱她,她知道,一直就知道!

  连波本能地战栗起来,随即热烈地回吻她……激情似火的缠绵中,他头脑忽然异乎寻常地清醒,一生都未这么清醒过,他是如此珍爱她眷恋着她,正因此他就必须放手。没办法,他就是这样的人,不是说他有多伟大,他也不认为自己是英雄,他只是希望用自己隐忍的爱,用他全部的信念和追求为她换来余生的平静安宁,哪怕未来岁月里被她诅咒被她恨,也比他恨自己要强。

  可是连波没有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一棵冬青树下,有个人缓缓转过身,从暗影中走到清冷的月光下,拖着长长的身影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中。

  连波只顾着和朝夕相拥而吻,,丝毫没有发现他们脚下两个人的影子变成了三个人,重叠在一起,不一会儿,慢慢地又变成了两个人,仿佛是命运的暗语。三个人的世界太拥挤,必定有一个人要退出,会是谁退出呢?也许不管是谁,总会有人受伤,亦总会有人不甘,没有办法,人心都是肉长的,很多时候看着别人挨刀远比自己挨刀要痛苦,如果那个挨刀的人恰是自己最亲的人,那种痛就更加超乎想象,所有的坚持和意志都会在煎熬中分崩瓦解,原本比金坚的诺言亦变得轻如鸿毛了……

  那天晚上,朝夕因为旅途疲惫睡得很沉很沉。

  她不知道,连波彻夜未眠。

  一夜,仅仅是一夜,对于连波来说比一生还漫长。他像只绝望的困兽,在客厅和卧室间来回地穿梭,伴随着他的脚步,墙上的壁钟走得格外清晰有力,静极了的室内,钟摆的滴答声倒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带着无尽的绝望向他压下来。他心慌不已,又转到了阳台上,夜幕下的小区,景色静谧宜人,他趴在栏杆上俯瞰,纵横交错的路径在路灯的映照下透着昏黄寂寥的光,周围的建筑物和远处公园的绿树陷在沉沉的黑暗中,来来往往的车辆比白天少了很多,一盏盏车灯仿佛流星,在公路上疾速地划过。连波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整个人处于真空状态中,像是被残酷地隔绝在另外的世界,而这最后的一夜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目光茫然呆滞,仿佛静等末日来临般,一直保持着凭栏远眺的姿势。

  次日清晨,门早早就被人敲开了,樊世荣的秘书小刘没有进门,只站在门口跟连波说:“您都准备好了吗?”

  连波仍是呆滞的,点点头。

  小刘马上也点头:“那好,下午两点的飞机,到时候我们会派车来接您,首长特别交代,请务必不要惊动您妹妹。”

  连波无力地靠在门槛上,突然低喃了句:“我不坐飞机,不坐飞机……”他眼底布满血丝,灵魂似早已出窍,“飞那么高,我怕万劫不复。”

  小刘愕然,随即又满脸堆笑:“那……我请示下首长吧,如果您不愿意坐飞机,我们就安排您坐火车,一路护送您到北京,那边也会有人接站。您在那边的工作和生活都已经安排好了,近期就会公派您出国,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连波像是根本没听进去,目光不知道望向哪里。小刘走后,他又踱回到朝夕的房间,朝夕还在沉睡,她睡着的样子格外像个孩子,脸颊透出淡淡的红晕,就像她小时候一样,一睡觉脸颊就会泛红……可是他们现在都长大了,再也回不到过去,这世上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连波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他久久地伫立在床边,心像被掏空了似的,泪眼婆娑:“朝夕,如果我注定万劫不复,希望可以为你换来幸福。”

  有零乱的梦,碎片一样地在黑暗中忽隐忽现,就像一部无声的默片,因为经历的时间太久,黑白的画面上泛着淡淡的黄。

  樊疏桐在梦境中神智仍是清明的,他分明认出那是多年前的那个站台,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站在那里,只见川流不息的人群拥挤着从他身边经过,跃上停靠在站台边的列车。他很着急,分不清是等人还是找人,列车缓缓启动了,他伸着脖子打量一张张车窗,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忽然,有一张他熟悉的小脸印在车窗上,随即又探出一只小手,朝他绝望地挥舞着,哭声撕心裂肺:“大哥哥——”

  朝夕,朝夕,他拼了命地追赶着列车,想喊又喊不出,不顾一切地抓住了那只小手,待他想将手的主人拽出车窗时,赫然发现那只手的主人变成了连波,满脸的泪水像小河一样地在流淌……“哥,保重。”连波反抓他的手,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而火车已经加速,樊疏桐跟着跑,一边跑一边质问连波:“你下来,你在上面干什么?”

  “哥,保重。”连波哽咽着仍是这句话,抓着他的手终于抵不住火车的巨大拉力被迫松开,樊疏桐绝望地看着火车消失在地平线,号啕大哭起来。而就在他哭着转身时,忽然看到他身后站着的正是朝夕,还是十来岁的模样,抱着个玩具熊,瞪着一双大眼冷冰冰地看着他,他惊喜地扑过去,不想她撒腿就跑。“朝夕!”他喊着她,却怎么也赶不上她,反而陷入一团莫名的迷雾,他在雾中转着圈子,再也寻不见朝夕,他惊出一身的汗,然后就醒了,他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虚脱般好半天动弹不得。

  卧室的窗帘是拉着的,周遭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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