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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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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屠夫 在白绵市,所有人都怕江勇,惟独田三不怕。田三在全市最大的农贸市场卖肉,据着第一张肉案,每天卖三头猪,六爿肉,是一般屠夫销售量的两倍。别人也不妒忌他。一来他招牌响亮,号称田一刀,但凡人说要一斤,他只管一刀下去,便是足足的一斤,绝不下第二刀。也不称,由你自己拿到市场边上的公平称上去复,若是少了一钱,这肉便谈不上要钱,白送。光这一项绝活儿,足以让他肉案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二来他为人义气,生意再好,也只卖三头猪,卖完走人。有脑子灵活经济的人和他合计过,开个连锁店,挂田三的招牌,也有市国营肉联厂的人找他商议,着他承包放心肉的店,他一概一口回绝:“我这个人脾气暴躁,和人处不来,我脑子也简单,操心的事,我玩不来。”别人和他计算利润如何如何大,可比现在的收入翻几倍几倍,而且交易做大之后,也不必再天天自己起早摸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弄一身血腥污秽,田三眼睛一翻说:“不杀猪了,那还有什么好耍?我啥都不喜欢,就喜欢每天弄只把猪杀了玩玩,红刀进白刀进怎么啦?每天不捅这几刀,不放点血,我就心里不舒坦,总觉得浑身别扭呢。” 田三凶悍之名,在放血杀生的屠夫当中,是一个传奇。据说他从五六岁起就是街头小霸王,念书也念不进去,整天打架斗殴。他并无兄弟,他父亲本来是家中老三,街坊上习惯称一声田三,别人说起他打架的儿子时,就说小田三如何如何,一来二去,儿子的名头太大了,以至于人们忘记了他父亲才是田三,而只记得这个孤拐脸、螃蟹身的煞星诨号叫田三了。田三到十五六岁时,他父亲送他去学了门手艺——他这性格,也没什么好学的,当杀猪的正合适。第一次跟师傅下去,收了猪回来,在场子里,师傅给他比画,应该从某处某处下刀,结果光顾说话,自己一刀过去,没刺中要害,猪歇斯底里号叫,血又标得满地都是,在震耳欲聋的猪嚎里,田三先扶起血桶,接住血,摸起旁边的一把尖刀,照着位置一刀穿过。猪嚎嘎然而止,算是及时实施了安乐死。而师傅教他给猪开膛破肚,解骨分片,清理下水,他也只看了一遍,便自己操刀,那刀在肉和骨里走动起来,行云流水一般,毫不打仄。他师傅背地里同人说:“这家伙前世不是杀手,就是刽子手。” 别人当杀猪的,是迫于生计,而田三却是热爱这门使刀切肉的职业,他不甚笑,看人和看眼前的猪肉的目光无甚区别,拿起刀时的愉悦自如却显而易见,下刀时的神乎其技,果断准确,大有恐怖片的效果,让人又爱看,又怕看,看着看着,就觉得背上寒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 据说江勇也曾经打过农贸市场的主意,但要把手伸进农贸市场,首先就得先碰个钉子户:田三。田三谁的帐也不买,江勇曾经起过拉他入伙的意思,开出的条件里包括白绵城里的几大农贸市场都归田三管理,田三却不客气地说:“我这人只会杀猪,也只好个杀猪,别的事,我嫌烦。”拿不下田三,生猪这一行的规费就不好收,跟其他任何屠夫收,他们都拿田三来推委:田三儿交多少,我们就交多少。言下之意是,有田三在给我们放样呢,你们别吃柿子捡软的捏。屠夫们不交,其他的卖水产的、卖青货的,也跟着嚷嚷,杀猪的不交规费,凭啥我们就得交呢?莫非他杀猪的狠些唆?来来往往很是吵嚷了一阵,到最后,江勇到底没拿田三有啥办法,田三还是天天杀猪卖肉,屠夫们也照样不给江勇的小弟面子,大约因为这一行的油水也不甚大,江勇便放手了。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伟大的胜利,田三又是东城的人,东城的少年们便一直将田三奉为偶像——江勇是南城的,南城的孩子都拥戴江勇,但论打架斗殴,南城的远不如东城,甚至还赶不上北城那群外来户的孩子粗野有力,所以在街坊口碑当中,近十年来,田三的位置相当于晁盖——水浒里的第一英雄——比实际的老大宋江还是要高一筹。 左昀第一次看到市场里亮灯,好奇地张望了一眼。白炽灯下,人的脸惨白,嘴唇灰黑,也许事实上他们就是如此,在顾客还没有到来之前,菜贩子们都在手脚忙乱、却又带着困乏的厌倦整理着自己的摊位,蔬菜叶子上水珠晶莹,像才从承露台上下来,鸡蛋们皮红个小,个个都像擦了胭脂等着出嫁的处女,增氧泵咕噜噜地在活泼泼的水鲜当中闲言碎语,肉类们面目狰狞,色泽淋漓,活像一场刚刚发生的凶案。 肉案上满满当当地挂着几大爿肉扇,一只猪头安详地闭目沉眠,田三正在案板下忙乎,左昀咳嗽一声:“田三。” 田三伸出头来,有一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至少有好几秒,他完全没有认出她来。他最后一次见到左昀,是在她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她在他这里认识了欧琦,便不再出现了。虽然时时听到消息,却怎么也没法和眼前这个套着男式夹克、背着大挎包的女孩结合起来。那时节她还是个秀气清瘦的小女孩子呢。最后他审视着她那双黑漆黑漆的眉毛,“哦!”了一声,咧开嘴笑了。 “怎么?你来买菜啦?”他站起来,顺手掂起一把刀:“要点什么?” 左昀直截了当地道:“我不买菜,我想采访你。”这话一说,一看田三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说坏了。 “啥?”田三吃了一惊:“搞什么?”他颧骨高耸的焦黄面皮抽搐了一下:“别吓我。” 左昀板起脸:“我想写写江勇,写写白绵的黑社会。” 田三脸色一黄,抬手从钓钩上摘下一爿猪肉,砰地一声,重重摔在案桌上,举刀砰砰砰地开始解肉,头也不抬道:“你问错人了,采访我做啥?我就是一个杀猪卖肉的,啥鸡巴闲事都不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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