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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54 深寒

  隆冬了。午夜的白绵死一般沉寂,时间仿佛也在零下摄氏度的空气里凝固。通往南城的小街两侧,对峙着高大的香樟树,四季长绿的木叶在风中飒飒抖动,沿路的街灯退隐在它们之中,战战兢兢漏出星点的黄晕,笼罩灯盏的树木在惨白的水泥路面上投下云朵形的黑影,她行在阴影夹峙的狭小光带里,只觉得像走过死地阴谷,风吹过,那些黑影波浪一般翻滚起来,像是潜行其间的无数魅影蠢蠢而动。

  她默然凝视着那些滚动的,翻着跟头的树叶的幻影,疾速走了这许久,这条路看起来永无尽头。从赵根林杀人到今天,不过是短短数月,而这一百多天的时间里,她生命里所有最重要的人都纷纷消失,有血有肉的真实生命体变成了一些纸人,虚幻而脆弱,被一股炙热无形的火焰烧掉了,它掸上了他们就萎缩枯萎,化为焦黑的余烬。

  一句破碎歌词跳进脑子里,她费力地哼哼,捕捉它的旋律。

  “这是个忘情的都市,没有不可能的事。”真的呢,所有不可能的事都在下一个时间成为可能。

  她终于想起了这首歌的正确调门,视野里豁然敞开满目的光亮,橘色的灯光扑了个满头满身,小街的尽头到了,横穿前面的马路,就到机关宿舍小区了。

  她在衣服口袋里摊开手,那一串家门钥匙都被捂得温了。

  上搂时,她打开搂道的灯,打开玄关的灯,再打开客厅的灯,最后,索性把从书房到卧室所有的灯都打开了。

  这间150平米的公寓从未像今天这般空寂。孤独寒冷像是一条静静的河流泊在空气里,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必须趟过去。父母卧室的房门虚掩着,她推开门,开了灯,那日抄家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卧室,已经被母亲整理得纹丝不乱,左君年的几件衬衣和羊毛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边的一张椅子里,几条领带挂在床头边的衣帽架上,一件薄大衣挂在架子的另一侧,猛的一看,像是父亲的背影。她慢慢走过去,把外套取下来,抱在怀里,小小的鼻尖抽吸了一下,淡淡的烟草气息还依然存留,也许只是幻觉吧。她在父母的床上坐下,暖意开始在冻木了的血管里循环,回暖了的肢体末梢一丝一丝疼痛起来。

  床头的小闹钟指针一跳一跳地走着。

  凌晨两点。离天亮还太久,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熬过这几个小时。

  但年轻的身体到底起了作用,抱着大衣出了一会神,疲倦和温暖一起包围了她干涩涩的眼睛,来不及流泪,她歪倒在枕头上就睡着了。

  晨曦铺满枕头时,她醒了。

  愣了一会,纷杳的种种事实涌上了整个脑子,很奇怪,也许就像尼采那个老SM(性虐待受好者)说的那样:双份的痛苦远比一份容易承受,对关天圣的愤恨远远超过了对欧淇的失望,被愚弄的愤懑在心里燃烧成了狂怒的斗志,她骂了一句脏话,同时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客厅,又想起来家里确实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父亲母亲都不在,还好还有卢叔叔。不管怎么说,卢晨光还是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绵湖晚报还是他分管的下属单位,左昀刷牙时认真地想,其他也就罢了,这种无耻的愚弄本身就是对人的极大蔑视,后果不论,光这事的本身就足以让人气得发疯。

  机关一上班,左昀就怒气冲冲地闯进了宣传部的部长室。

  慷慨激昂地说了足有五分钟,才注意到卢晨光倦意十足的神色。她打了愣,愕然道:“卢叔叔,常委提前改选了吗?”

  “没有,还是下周一。”卢晨光懒怠地拿起桌上的茶叶盒,朝左昀晃了晃:“喝杯茶,消消气儿。”

  “我不是在生气——”左昀辩解道,碰上了卢晨光那什么都了解的目光,一股怨气便懈了,接过茶叶盒动手倒茶,卢晨光自我解嘲地道:“多放点茶叶,下周离了这办公室,大概喝不到这么好的茶咯。”

  左昀不肯认命地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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