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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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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如来的像看了很久,想看透那神秘微笑中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我明知道那种笑意只是出自工匠之手,可还是摆脱不了一种神秘之感。和尚说:“施主摇支签吧,我们庙的菩萨是很灵的。”看来市场已经渗透到庙里来了。 我说:“真的有灵吗?”和尚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要看施主是否有诚意。”有诚意就是要把钱拿出来,与门口卖香的妇女并没有什么两样。由一种奇怪的心理支配着,我也学着别人跪到那蒲团上去,有模有样地磕了三个头,用那两片竹板打了卦,是胜卦。又拿起竹简摇了几十下,摇出一支签来,走过去递给和尚。他问我说:“求什么?” 我说:“都有些什么可求?” 他说:“有财喜,平安,前程,婚姻,人有的这里都有。” 我想着菩萨也真管得宽啊,就说:“求前程吧。”他拿着签在有着很多小方格的木柜里找了一会,递给我一支签条,说:“施主大喜了,上上。” 我交给他五块钱,他说:“上上签是十块,难得难得。” 我只好把那张五块的票子收回来,给了他一张十块的。 我去看签条: 勿言一信向天飞 泰山宝贝满船归 若问路途成好事 前面仍有贵人推 明知是虚构,我心里还是有点高兴。忽然记起有人说过,云峰寺几个法师因争着要当住持,闹得不可开交,官司打到了市里,最后大家轮着当,风波才平息了。 我问那个和尚是否真有此事,他头也不抬说:“出家人不问世事。” 我就算了。出了大庙的后门,我沿一条小溪往山顶走,渐渐地没有人了,后来连小溪也没有了,就到了山顶。山风吹了起来,我的衣服兜满了风。 我双手抱膝坐下,晴空下远远看见江水绕山而过,几艘运沙船逆流而上,还有些块艇载着游客来回穿梭。一会又有大客轮到港了,鸣着笛,沉闷的声音隐约传来。江对岸的房子灰蒙蒙的一片,几幢新耸立起来的大厦成了城市的亮点。还有很多高楼正在赶建,大吊车铁臂的移动依稀可辩。桥上车来车往,我盯着一辆红色的小轿车,看着它慢慢地移到江那边去了。当那辆车消失在我的视野中之时,我开始设想里面坐的是什么人物,他们又要到哪里去。生命的真谛就在这些平凡的瞬间,除此之外并无它物。很多年来支撑着我精神大厦的天下意识千秋情怀,不过只是一种心灵情结罢了,它的全部意义就是对一个人的心灵意义。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为什么要信其有而拘束了自己呢?我为自己虽然活着却失去了本源意义而沉重,却又警惕着任何建立新的本源的努力。毕竟我是一个理性主义者,一个渎神者,我看清了真相。意义抽空了,价值崩塌了,可人还要活下去,在真空中在废墟上顽强地活下去。把世界看得太清楚想得太清楚是如此地可悲,就像一个人站在悬崖上,前面无路可走。这是一个速朽的时代,一切即生即灭随荣随枯。原有的意义世界已经崩塌,我必须在一种新的时空观念上,在瞬间和角落的认识上,在个人现实生存的基础上,重新构筑自己的意义世界。这太可悲了,但这是真实。这时我有着豁然贯通之感。一个人就是不能想得太多,想得太多就把自己给捆住了。有的人就希望别人都耽于沉思,犹豫徘徊,自己则趁机在现实中大展拳脚。 我也要像他们一样,回到真实中来。自我的存在是最大的真实,这个事实无法用逻辑摧毁。如果这样,自己做人的方式就完全不同了,自我就是一切,而为了这个目标,操作方式是开放的,没有拘束的。这很可怕,又很令人神往,令人砰然心动,它展示着一种新的可能性。 我不必再坚守什么,我解放了自己,我感到了一种堕落的快意和恐惧。想不到我池大为徘徊了这么多年,竟得出一个尽量占有及时行乐才是真的结论,这样我和猪人狗人也没有什么两样了,我彻底地理解了他们,理解了丁小槐,任志强和匡开平他们。他们不是好人,也说不上是坏人,他们都是适生的人。 我在风中坐了很久,左边的脸颊已经吹得麻木。怀着沉重的虚无感,我下了山。虚无感是如此地真实,我不再相信现实后面还有着什么;虚无感又是如此虚妄,我得活下去,还有一波和董柳。 按照部里的布置,要组织新一次的全省血吸虫抽样调查。 我闲着没事,就把我调去了。一共下去十个人,分成五个小组,我和血防办的江主任在一个组,去华源,东源两个县。丁小槐具体分管这件事。出发的前一天江主任召集几个人最后一次开了会,快散会的时候,马厅长来了,丁小槐跟在后面。大家都感到意外,又觉得厅里对这件事是足够重视的。马 厅长一进门,江主任马上站了起来,其它人也站了起来,我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江主任在吸烟,马上把烟摁灭了,说:“感谢马厅长光临指导,这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支持,也是我们工作的最大精神动力。”马厅长说:“主要是来看看大家,要辛苦大家了。”丁小槐说:“马厅长为大家讲几句吧。”就带头用力鼓掌,于是几个人跟着鼓掌。马厅长说:“这次调查,是一项严肃的任务,希望大家本着对人民负责,对工作负责,也对厅里负责的态度,把工作搞好,不能有半点马虎。 我们需要的是准确的数据,数据是下一步工作的依据。厅里给各县血防办的文件已经下去了。大家知道,这几年我省在这方面的工作是下了大力气的,成绩是很大的,省里部里都一再给予了肯定。 我们要珍惜成绩,珍惜厅里的荣誉。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江主任,也可以找丁处长,他们是领导小组副组长嘛,直接找我也行,我挂了个组长嘛,我就讲这几句。”丁小槐和江主任在话音刚落时几乎同时鼓掌,大家也跟着鼓掌。丁小槐说:“马厅长刚才的指示非常重要,可以说每句话都很有份量。大家去的是湖区,又是搞血防调查,是危险的工作。马厅长作了决定,除了正常的补助,厅里另外拨一笔款,每人每天额外补助二十五块钱。” 我出这个差想着是个苦差,原来是个肥差。几个人都喜形于色,马厅长说:“大家不要高兴,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厅里考虑了你们的情况,你们也要考虑厅里的工作。”江主任说:“大家要更多从工作的角度考虑问题,不能各自为政。”马厅长站起来,丁小槐像装了弹簧似地跳起来,站在门口侧着身子让马厅长出去,再送到外面,马上又转了回来,喉咙里哼哼几声,神态与一分钟以前完全两样。他徐徐坐下来,缓缓地环视大家一周,悠悠地点着头,慢慢地翻着手中的笔记本,喉咙里再哼哼几声说:“大家有什么想法,”顿了一顿,“谈一谈,困难嘛,也谈一谈。”江主任说:“丁处长叫大家谈一谈。” 我不做声,我实在不屑于捧他的场。一个刚分来的大学生说:“厅里的意思,是不是有个……”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有个……”又比划一下,“比如说,有个指标?”丁小槐说:“什么指标?” 我轻笑了一声,几个人都微微笑了。丁小槐说:“具体的指标是没有的,带指标下去还搞什么调查?结论在调查之后,不在调查之前,实事求是是我们的一贯作风,对不对?” 我马上说:“丁处长这个指示很重要,实事求是,这是我们厅里的一贯作风。”那年轻人一脸疑惑,望望江主任,又望望丁小槐,说:“我反正跟在你们后面跑。”丁小槐坐在那里很尴尬,江主任说:“丁处长说的实事求是的精神我们是需要的,但肯定成绩也是需要的,两者相辅相成。”丁小槐说:“是矛盾的对立统一。” 我心里想:“生活真的培养了这么一批辩证法大师,比泥鳅还滑,左边讲过来右边讲过去总是他有理。什么时候我学会了辩证法,就会有出息了。首先就要做到不要脸没良心,它妈的。” 我说:“怎么都行吧,到时候江主任作具体的指示,我们跟着走,大家高兴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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