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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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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处长的话使我的危机感陡增。按政策马厅长是下定了,他下了我就完了。袁震海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赌宝似地在孙之华那里一赌。马厅长下了,不论将来孙之华是否能主政,他都是赢家。真到那一天,我就如股票撞上跌停板了,还可能是连续几个跌停板。这时我又感觉到周围的人对我的态度有了一点变化,没别人的时候依然亲热着,可在公共场合就摆出一副不咸不淡的嘴脸,他们骑在墙上观察风向,骂他们小人吧也有点冤枉了他们,混了几十年才混出一点眉目,一点生存空间,谁敢拿这点可怜的本钱去赌,去主持正义?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啊! 我准备趁春节去朱秘书家拜个年,看能不能摸到一点风声。如果大势去了,我还得到孙之华家去拜个年。门难进,那也不得不进,至少我还没跟他撕开脸吧。门再难进也得进啊,只要他不把我拒之门外,看一看脸色也是应该的,不然我就真的撞跌停板了,玩完了。玩完了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想都不敢想。到了正月初二正准备去孙之华家,钟天佑打电话 来说,明天同乡聚会,要我在随园宾馆门口等。 我忙问:“小朱去不去?” 他说:“有空他就来了。” 我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到了随园宾馆,口袋里装了四千块钱,准备抢着买单,不一会钟处长开车来了,招呼我上车,谁知旁边还有两个人也是上他的车的,上了车我说:“不在随园?”钟处长说:“找个安静的地方。”又说:“文副省长今天可能会来。”到了城郊的丘山酒家下了车,已经来了几辆车。 我说:“我还不知道这里有一家家乡的酒楼。”就上了二楼。朱秘书果然在,我想,这是天要助我啊!老板来了,对着我们几个抱拳打拱,说:“今天大家看得起我一个做生意的人,让我作了这个东,这是给我脸啊!我特地请了做国宴的厨师来了。”中午就我们两桌,其它人一概不接待。大家相互认识了,大都是厅长一级的人物,只有我最不起眼。 我的名片有上拿和下拿两种拿法,我把一叠名片拿出来,从下面抽出来,是博士导师,跟大家交换了。大家说着话,等文副省长来。 我凑到小朱身边说:“卫生厅最近有一点小风波,你们在上面知道不?” 他说:“也知道一点。” 我说:“不知道风到底哪边吹?你不知道我们办事的人有好难,踩一步都是地雷,今天不爆明天也是要爆的。” 他说:“省里还没讨论。” 我说:“有那么一点点意向也是好的。”他指了钟处长说:“那你要问他。”钟处长说:“还没讨论。 我们到时候提了方案,等上面批了,还要考虑人大会议能不能通过。” 我说:“钟处长透一口气给我们办事的人,我们也好做人一点。”钟处长说:“真没有什么气可透的。”小朱说:“池处长你按组织原则办事,今天谁当家你就听谁的。” 我觉得这句话倒有了一点意味。人家做干部工作的,不能说就是不能说,有这么一点意思,就算一个信息了。 我也不再追问,反正是不去孙之华家了。 等到一点钟文副省长还没来,大家都很有耐心,没有人催饭。崔老板不时地过来斟茶递烟,很知趣地不坐下来说话,他明白这里没他说话的份。到一点半钟文副省长来了,大家都拥到门边,文副省长说:“来迟了,好不容易才从梦泽园脱身出来,来看看大家,酒是不能再喝了。”又抱拳说:“这就给各位老乡拜年了,也代表梅书记给各位拜年了。” 我想着既然梅书记的秘书能到这里来,文副省长跟梅书记关系肯定非同一般。上来的第一个菜是烂炖牛鞭,接下来是红烧鸡冠,油卷兔耳,卤牛鼻,法国蜗牛,清炖山鸡等,都是没见过的菜,酒是XO。崔老板亲自布菜,却不上桌,也没人喊他入坐。 我想着自己带四千块钱,真要我付钱,连酒钱都不够。喝着酒气氛就亲热了,议论起省委省政府的事情,毫无顾忌,说到自己还想进步的愿望,也毫不掩饰。在这里大家想什么说什么,倒也不失一份真诚。平日里这些人将自己最大的愿望缄口不提,口口声声要有服务意识公仆意识,老百姓虽不傻,却也习惯了这些表白,不去认真,谁敢?我看着这些人微醺的神态,竭力想象过了春节又坐在台上慷慨陈辞该是一副怎么样的模样?财政厅牟副厅长提起自己几年没动,说:“钟处长你是处长管厅长,你把我当作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了。”钟处长说:“找我不管用,要找他。”指指另一桌的文副省长。大家过去跟文副省长敬酒,文副省长望了我说:“你就是小池吧,钟天佑跟我说起过。” 我几乎感动得要掉泪,自己的名字居然从文副省长的口里说出来了!我鼓起勇气把名片呈上去一张,趁势鞠了个躬。回去的时候我把车门边的纸袋向钟处长示意了一下悄声说:“别人送我的,我也不抽,你拿两条给小朱。”纸袋里是四条大中华烟,我一早买来的。钟处长说:“那就……” 春节过后厅里的局面就明朗了,孙副厅长跟马厅长摊了牌,万事不合作。 我没想到孙之华做马厅长的副手十来年,竟会闹到这种地步。人们私下里传说孙副厅长跟马厅长摊牌的经过。孙之华说:“你五十八九了,你就是这几个月半年不到的事了,我五十才出头呢。”传说无法证实,但在厅办公会上,马厅长点了孙副厅长的名,指出他春节动用公车回家乡的事实,应该出一百一十七元油钱。孙之华马上反驳说:“我往家里跑一趟该出油钱是不错,但有人十多年来用公车往家里跑几千趟,那该出多少钱.也请同志们算一算。”空气一时紧张得能够点燃,有两个人装着上厕所出去,走到门边夸张地解着皮带示意着,躲开了。 我想起钟处长“今天谁当家就听谁的”那句话,也顾不得孙之华当年是帮过我的,咬牙撕开脸皮说:“这倒不是一回事,平时用车是上下班。”袁震海马上说:“一样是公车,一样是回家,一样烧油,哪点不是一回事?” 我捏了捏拳,奋不顾身似地说:“省里的领导上下班谁不是公车接送,你的意思是还要给省里的领导提意见?”袁震海马上说:“那省里的领导出去度假是开自己的车烧自己的油?” 会议不欢而散。 我痛切地感到世界上的道理真是个讲不清的东西,话语权在谁手中,道理就是谁的。人不抓住印把子可不行啊,没有这个东西,人不可能有自尊,也不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么人还是人吗?历史上有那么多人豁出命来拼这个东西,以前想着不理解不值得,今天看来是太理解也太值得了。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后面是万丈深渊。人除非不走上这条路,走上这条路心态就变了,感觉世界的方式也变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什么叫做你死我活? 想一想人都是可以理解的。马厅长他不谋求连任,五十八岁要他回家养老?孙之华五十二岁了,他已经等了很多年,再等一届就过气了,他不跳出来殊死一搏?连袁震海也是可以理解的,马厅长把机会给了我,他忍得下这口气?人嘛。 接着厅机关和省直卫生系统流传着一封信,署名是部分群众。信上除了列举马厅长的五大错误,还说出了两个事实,一是马垂章在某年某月在省人民医院安了心脏起博器,二是据十年前省内出版的一本叫《厅长访谈录》的书上记载,马垂章的出生年分是1937年,而不是现在大家认为的1938年,他今年已经五十九了。信上号召大家大胆站出来,向上级反映自己的意见。 在厅机关的中层干部中有一个地下表态运动,你在这场冲突立场如何?表了态的人就有义务向省里反映自己的意见。丁小槐在第一时间就出示了父亲病危的电报,要请假回家乡去。而我明知他在逃避,但电报拿在手中白纸黑字,也只好让他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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