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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不来这里,直接去北京。卫姐说还是先来这里好,锻炼锻炼。”贺逸平喝了一口葡萄酒,又补了一句,“要不是丁书记追着要,我就不来了。就在那里教书,还要自由些。只要你教得好,不但学生听你的,学生家长也听你的,连校长也要听你的。机关呀,唉……”

  “机关算什么?只要外面有朋友就行了。我鲲鹏公司发展了,咱们就有福同享嘛。”胖子端起葡萄酒杯,说,“你们都是我公司的有功之臣。凡是有功的,今后都要安排去国外度假。佟老才去了一趟日本。”

  “我们部有个处长参加一个什么团,去了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那才提劲。”

  “贺处长,那算什么?小菜一碟。”胖子揿燃打火机,给旁边的钟行长点上中华牌香烟后,并不给自己叼上的香烟点上,拿着打火机在手中玩着,“只要你把我的事情当成你自己的事情办。那时,不是去‘新马泰’,而是去欧洲,去意大利、法国、德国、荷兰、比利时,去布鲁塞尔,去阿姆斯特丹……去开开眼界,看看真正的人类文明,看看真正的艺术;去看红灯区,去看‘金鱼缸’……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潇洒走一回。”

  “这……”

  “这什么?只要你给老姐一说,还办不到?又不影响她的效益。我保证比金石上交得多。我又不全要,一个一半嘛。”

  仲秋听出来点门道了。那金石公司经营的一部分商品是国家垄断性的,现在胖子要横刀夺爱,从上面砍一块过来。看来,这新科处长的老姐在北京有能耐。不过,就是上面通了,市里还有一关呀!他刚想到这里,钟行长紧吸了两口中华,吐出一串烟圈,冒出一句:“人家金石那一块肥肉,吃了好多年了。在市里已成定论,你拿得过来?”

  “谋事在天,成事在人嘛!”佟福喜品了口洋酒后说。

  “什么叫改革?改革就是要把定论改一改。市场经济嘛,能者上,哪里有一家独占垄断的道理?我经营,我给国家、给市里多作贡献。我不信有关领导不支持!”

  “我首先支持。你做大了,就该还我那四百万了。”

  “你呀,就像叫花子嫁女,开口闭口就是钱。”胖子给钟强斟了一杯“人头马”,“生意不做,你的钱再多还不是死钱?你还要再拉兄弟一把。你的钱不来,我的公司就活不了。你的钱来了。我的鲲鹏就展翅,就生钱。”

  “庞总,你那公司名称好,肯定要腾飞。鲲鹏。北溟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鹏……怒而飞,其翼、翼……” 贺逸平想要显示一下,谁知记不起来了,赶紧打住,“这老子的东西,艰涩难记。”

  “不是老子,是庄子。”仲秋忍不住,纠正道,“《逍遥游》里的句子。”

  说话间,饭店的朱经理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手里提着一包东西。他双手抱拳大声说:“对不起,庞总,我来晚了。向你们陪罪。” 他向佟福喜走过去,讨好道,“佟主任,好久不见,你老身体越来越好了!”他见佟福喜一副不认识的样子,解释道,“我是通联公司的朱誉群噻。当初,我没少来找你。你给我们公司的帮助三两句话说不完。”

  佟福喜用手挠了挠头发,沉思了一会儿,说:“啊,我知道。你是朱经理、朱书记。你是个大名人呀!那事……没啥了哈?”他见朱誉群脸上略显不快,马上刹住了话题。

  “我早就从公司退休了,人大代表也没当了,到庞总这里来打工了。”

  “我知道、知道。那……”

  “那些年,那臭B还在到处咬人。但人家公检法铁定了的,翻得了?” 朱誉群朝窗外瞟了一眼,“落得擦皮鞋,活该!”

  朱誉群朱经理……啊!像忽地推开了紧闭的铁窗,仲秋突然豁然开朗了,原来是他!刚才擦皮鞋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

  夜的纱幕从九天开始慢慢垂下,桉树前的路灯已发出了昏黄的光。一个小个子女人背靠桉树坐着,正在给坐在藤椅上的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儿擦皮鞋。女孩儿靠着藤椅,修长的左脚放在擦鞋凳上,任那擦鞋女人在她白色的阿迪达斯皮鞋上劳作,自己则悠闲自得地看日本卡通。

  这是一幅多么好的图画呀!要是法国大画家米勒、塞尚在此,就会画出传世名画……可是,从儿时起,直到他大学毕业时,这幅图不是供人欣赏、阅读和效法的传世名画,而是供工人、农民批判资产阶级老爷、太太、少爷、小姐剥削人民的绝好教材。在教科书上、在课堂里、在大小会中间,他已经听了不下千百遍。擦皮鞋这个行业是和旧中国一起被埋葬的。现在,它不仅堂而皇之地出现,而且市长还亲自发给擦皮鞋工具,尊称为下岗职工的“第二次就业”,是一项光荣的工作。在闹市区由有关部门规划的一个皮鞋摊前挂着两幅白地红字的标语:“擦皮鞋是为人民服务”“擦得越多越光荣”……如果每个人自己脚上的皮鞋都不去让人家擦,那么,他们又将面临第二次下岗,因此,又一条人性化的标语出来了:“请向下岗职工献一分爱心,伸出你的双脚!”本报还专门做过报道。

  “同志,坐。”女人的话打断了仲秋的胡思乱想。

  那女孩儿已经站起来,要走了。仲秋坐到了藤椅上。女人用左手拍了拍他的左脚,示意他将左脚搁到擦鞋凳上。他照办了。女人麻利地干开了。她先用刷子在一个小塑料水桶里蘸上水,将鞋边的污泥清洗干净,再用湿抹布擦去皮鞋上的灰尘,然后拍拍他的右脚。他懂了。赶紧取下左脚,搁上右脚。女人边擦边说:“你这是双好皮鞋,但是,没有保护好,可惜 了。”

  “怎么保护?”仲秋随口问道。

  “和人一样,也要保养。要勤擦拭,勤上油,不要伤得太厉害了才保养。”

  “有时太忙,就顾不过来。”

  “是,你们成天东奔西跑的。”女人放下抹布,拿过铁皮鞋油盒,用一把小刷子在里面搅起鞋油,刷在皮鞋上。“不过,再忙,擦皮鞋的时间应该还是有的。未必一天到黑都在采访、写稿?”

  仲秋大为吃惊,这个女人怎么知道他是记者呢?记者又没有统一的制服,又没有贴标签。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采访、写稿?”

  “你是记者呀。”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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