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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你!”李一凡瞪圆了双眼看着阳昆,像不认识了似 的。她知道他受到了言语不能形容的伤害,她不能太刺激他,终于没有让冒到嘴边的“你太过分了”五个字跳出来,狠狠地将它们压了下去,吞进了肚子里,

  客厅恢复了冷寂。阳昆仍是一尊雕塑。盥洗间里发出了李一凡洗澡的嗽嗽声。要是在往常,阳昆听见这能唤起欲望、刺激感官的声音,早就推开门跑进去了。此时,他像没有听见,仍是雕塑般一动不动。“呜——”窗外,不知是夜归的鸟还是早起觅食的鸟发出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早上起来,阳昆和往常一样,要去给女儿做早饭。到厨房去一看,李一凡已做好了:烧好的牛奶、煮熟的鸡蛋、蒸好的袖珍米糕。刚醒来的梅子翻身坐在床上,奶声奶气地说,“我和爸爸昨晚等你、你不回来,我没有吹蜡烛……”

  前两天,就和阳昆商量好了,要给女儿的两岁生日好好庆祝。小两口在本市没有亲人。惟一的一个亲人——阳昆的妹妹阳明本来在市委机关工作,去年又和丈夫一块儿双双赴美国留学去了。三个人,吹蜡烛吃蛋糕,其乐也融融!再过一天,就是“三·八”节,下午放假,就带梅子去动物园。要让女儿从小就生活在春天里、生活在阳光里、生活在甜蜜里、生活在无忧无虑里。婆婆、爷爷,外公、外婆都在外地,来不了,但他们都寄来了礼物,不过,还没有交给梅梅,要吹了蜡烛过后,才转交给她。可是,昨晚……

  李一凡一阵心酸,几颗热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梅梅,都是妈妈不好!今晚上妈妈给你点蜡烛让你吹,爸爸给你切蛋糕。我们给你重新过生日。”

  “妈妈,班上有个小朋友,她的妈妈,从来不来接她。小朋友说,她没得妈妈!”

  “别管她,你有妈妈、有爸爸。”

  三年前,也是这个季节,不,还要早一点。她和阳昆一道去他的家。那是一个典型的长江边的乡镇。一条曲曲弯弯的块块石头已磨成馒头形状的青石板街道从镇头通到镇尾,当地人戏称为“黄鳝场”,意为没有分支街道、没有小巷。镇的两边是起伏的小丘陵,镇尾的南边有一片梅子林,布在起起落落的山坡上。改革开放,镇里也要发展经济了。他的父亲旧梦重温,又南下梅县买来良种梅苗,又种在当年曾被造反派蹂躏的那片土地上。辛勤的汗水换来了丰硕的回报,他们一家的生活,阳昆的学费,都是这梅林提供的。铁干一样的梅枝举起一朵朵才开不久的白色的、淡红色的花,花蕊飘出淡淡的清香。花的背后已吐出一张张嫩绿色的呈卵形或阔卵形的叶片。这些花,这些叶,交织在一起,远远看去,好像是给这起伏的山坡披上了一块硕大的轻柔的彩纱。

  李一凡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一个劲儿地扑向梅林、扑向梅花、扑向她在北方从未见过的这真实的图画。她不顾有点滑的泥泞的路,不顾北方吹来的还有一点割面的风、不顾从天上一直筛下的像米糠般的雨,在坑坑堡堡的梅林中走上走下,看来看去,闻这闻那。看不够这早春的花,闻不够这遍地的香。“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支五支花。”唐朝本家李山甫早就为二十世纪的后辈描绘了今天这个情景。如糠的细雨撒在花上、叶上慢慢汇集成水珠,最后从花瓣上、叶片上滚了下来。她像个小孩儿,用手、用头、用嘴去接这一个个像珍珠般的水珠。晶莹的水珠湿了她的头发、湿了她的脸庞、湿了她的上衣、湿了她的长裙。

  为了纪念那次在梅花盛开时置身于树中、花中、雨中、风中的美好感觉,为了感谢梅树的慷慨,为了……不知具体是为了什么,反正,从那次回到城里后,她和阳昆就商量好了,今后有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叫梅子……

  “砰、砰砰!”房门发出了响声。

  9.不再沉默

  仲秋气不打一处来。此时看什么都不顺眼。他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他想抽烟,可是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人,找不到烟。他真想找一个人发脾气,来一点国骂,找一个东西来泻愤。终于,他抓起了几张废稿纸三两下撕成了碎片。这才稍稍解了点气。

  “叮——”电话机讨厌地叫了起来。他不想接,任它叫。可是,它就不停,仍执著地叫着。仲秋气了,抓过耳机,气冲冲地问道:“找哪个?”

  “我找仲记者。”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个时候你来凑什么热闹?不想和陌生人讲话。他对着话筒吼了一声:“他不在!”然后“咣”的一声,将耳机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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