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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这一席话,说得东方闻音好生佩服,打心眼里觉得梁必达看问题真是透彻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本来,特委改组之后,江古碑回到野战军工作,梁必达就有抵制,认为这个人品质不好,但张普景等人不知道江古碑暗地里还有动作,梁必达也没有说,所以张普景等人坚持接受了江古碑。偏偏江古碑急于表现,往往又是添乱,他所领导的在敌占区的几个工作站,近日频频报告发现奸细叛徒之类,而且一再向梁必达报告,要如何如何,弄得梁必达提心吊胆——那些所谓的“奸细”、“叛徒”,数量相当的人都是近期派进刘汉英部队、接受王兰田和梁必达单线领导的地下工作人员。如果不采取措施,误杀自己同志的事情又有可能发生。

  为难的是,这些话还不能明说,尤其是不能跟江古碑说。地下工作的惯例是,任务传达到哪一级哪一级负责,谁知道谁负责。这也不是不相信同志,这是铁的纪律。再说,张普景虽然做人正派,但过于激进,革命热情始终可嘉,对敌斗争经验始终不足,放手把地下工作交给他们,他也委实放心不下。上次跟刘汉英联手除掉李文彬,是由国方精锐谍报工作者高秋江具体执行的,同时,出于更深的意图,王兰田又决定暗中保护高秋江,也是单独布置给梁必达的。梁必达秘密组织了一个特工队,由曲向乾带领潜入洛安州,当初高秋江在自己的寓所里看见的那张写着“走投无路时,去找梁大牙”的纸条,就是曲向乾塞进门缝的。事后张普景才知道一二,对此十分恼怒,说:“连我这个政委都不相信,还是宗派主义在作怪。”可是,不论张普景怎样发牢骚,梁

  必达在统战的问题上却不能妥协。

  梁必达想了想,说:“统战工作由纵队统一部署,我们不要乱插杠子,弄得不好,反而乱了。老江你那几个工作站的主要任务还是摸内线情报,有了情况要跟情报科及时通气。还有,你们的锄奸队不能再随便杀人了。现在是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复杂时期,为了统一指挥,综合协调,我看是不是可以成立一个敌工委员会,协调情报侦察、对敌联络、对内肃奸、治安保卫几个方面的工作,由姜副旅长和江副政委共同负责,姜副旅长负主要责任,为该委员会主任,老江为副主任。只要是涉及到性命的事,必须经过我和张政委两个人同时批准。张政委你看怎么样?”

  张普景怔了怔,半天没吭气。

  自从二旅成立以来,张普景是一腔热血要在政治上打个翻身仗,梁必达对他也表示充分尊重。但是,张普景总是感觉到还有什么地方不那么顺当,尤其是在进行重大决策的时候,梁必达同志的刚愎自用就表现出来了。不能不承认,梁必达同志这几年进步很快,在政治素质和战争经验等方面都成熟起来了,指挥部队屡战屡胜,上上下下都很服气。但是,正是因为威望上去了,问题也表现出来了,惟其因为有了功劳,也就越来越武断了。

  不仅用兵武断,在用人方面也很独裁。对他张普景面子上还过得去,可是对江古碑同志就没那么客气了,虽然说是副手和部门首长,但你也不能不把人家放在眼里啊,也不能事事都越俎代庖啊。张普景自然不会看不出来,梁必达根本就不信任江古碑,同时他还认为梁必达也并不彻底地信任他张普景。统战工作、联络工作、保卫工作,都是政治部的职能,为什么要姜副旅长负主要责任?就是首长分工,也应该是我政治委员或者副政治委员

  负主要责任啊。

  让张普景尤其恼火而又说不出口的是,这个江古碑,自从上次在“纯洁运动”中犯了错误,就一蹶不振了,像是大病一场的落水狗。调回野战军工作,张普景原先期待他重新振作起来,在思想政治工作方面助他一臂之力,岂料这个同志居然成了猪大肠子,横竖伸不直腰杆,甚至还在梁必达面前低三下四惟命是从。

  看来他是被梁必达彻底征服了。如此,梁必达更是一手遮天了。这是共产党的部队,也不是哪一个人的护院家丁。你梁必达对了,我们支持,但毕竟还有一级党委,你是书记,也不能擅自成立组织,跟政治委员连气都不通一个,就宣布某某某负责,也太目中无人了。

  张普景终于忍无可忍了,压住火气,慢腾腾地说:“老梁,今天不是开党的会议吧。”

  梁必达说:“除了宋上大同志,党委成员都在嘛,也可以算是党的会议。”

  张普景说:“如果是党的会议,那我说明我的态度,我不同意成立一个敌工委员会,也不同意这几项工作由姜副旅长负主要责任。我军在编制上有司令部、政治部、供给部、卫生部,各有任务,应该各司其职。”

  梁必达说:“我说过了,复杂时期,敌我之间关系微妙,我们可以有一个统一的领导,这也是临时性的权宜之计。”

  张普景仍不退让,说:“搞一个所谓的敌工委员会,凌驾在职能机关之上,才真正有可能制造混乱,而且也名不正言不顺。”

  梁必达说:“这是为了对敌斗争的需要,也不是设衙门封官许愿,不存在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问题。”

  张普景说:“就是搞,我也不同意由姜副旅长统一负责……

  哦,老姜,我这样说不是对你有看法。敌工工作是政治工作,我这个政治委员还有自己的职责嘛,还有副政委,还有政治部,我和江古碑同志过去犯过错误,甚至是严重错误,但那不是品质问题,是思想认识问题,是执行政策把握的尺度问题。我们还是要干革命的。没病没灾的,你梁必达司令员也不能老是让我们睡大觉啊。”

  梁必达不痛快了,说:“老张,你误会了。你是以为我要架空你吗?你是以为我对你不放心?不是这样的,以后我会跟你说清楚的。”

  张普景毫不妥协地说:“要说清楚现在说,什么时候说清楚了我什么时候表态。如果是上级有秘密指示,你就……你可以像上次跟高秋江接头那样,还是秘密执行,我——甘当局外人。”说完,站起身,一脸凛然愤懑,拂袖而去。

  116

  张普景对梁必达大动肝火之后不久的一天,凹凸山北麓乌龙集多出了一个人——东方闻音。陈墨涵同东方闻音的会晤地点选择在三团的救护队。

  东方闻音戴着一副阔大的口罩,遮掩了脸庞下部,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同陈墨涵进行目光交流。她现在的身份是陈墨涵三团救护队的护士,而陈墨涵的身份是一个患了伤寒的病人。东方闻音的护士身份无疑是假的,陈墨涵得了伤寒却是真的,时而畏冷,时而惧热,还发着高烧。

  医生是自己人,是赵无妨的把见弟,老七十九军的医官,给陈墨涵挂上输液瓶就退出去了。这套病房是个独立小院,三间房子都是空的,门上挂着“传染莫入”的醒目标牌,另有几个卫士把守。安全是有把握的。

  这已经是第四次周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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