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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梁必达仍然不惊不乍,说:“老张你别激动。我说的败仗是二师的败仗。为了全局,别说二团,就是我们二师,就是一个军,打光了也在所不惜。我提醒各位首长注意,所得堪方向哪怕万里无云,我也不能动那里的一兵一卒。”

  梁必达的话说得平静,但意思却是坚决的,还是不肯调整兵力部署。

  几个小时以后,兵团派来的一个团到达了,直到此时,梁必吵了多少次。也是蹊跷,梁必达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惟独对张普景无可奈何,经常作出让步。“这个人一贯以正宗的马克思主义者自居,没有办法,理论上说不过他,谁让咱是工农干部呢?”梁必达还曾经一本正经地跟朱预道和曲向乾等人交代过,对张克思的命令,绝不能含糊——梁必达在某些场合居然称张普景为“张克思”。

  “张克思”审时度势,也认为梁必达按兵不动的行为可疑,到作战室里据理力争。梁必达起先阴沉着脸不予理睬,张普景压住火气说:“老梁你是什么意思?再不增援台山枧,二团就有可能全军覆没,这将成为二师组建以来最大的一次败仗。你能负得了责吗?

  梁必达眉头紧锁,两眼仍在沙盘上流连,又琢磨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不阴不阳地看着张普景,梗着脖颈子,说:“败仗?老张我不客气地跟你说,作战你还差把火候。你哪里知道我的压力啊?”又说:“败仗怎么啦?我梁必达打了那么多胜仗,就不能败一次?就是败了,我也这么打,这一次我偏偏要打一场败仗给你们看看。”

  张普景勃然大怒,把电台都摔了,说:“梁大牙,你如果再不增援台山枧,我就向兵团报告,停止你的指挥权。你开什么玩笑你?你是崽卖爷田心不疼是不是?”

  梁必达仍然不惊不乍,说:“老张你别激动。我说的败仗是二师的败仗。为了全局,别说二团,就是我们二师,就是一个军,打光了也在所不惜。我提醒各位首长注意,所得堪方向哪怕万里无云,我也不能动那里的一兵一卒。”

  梁必达的话说得平静,但意思却是坚决的,还是不肯调整兵力部署。

  几个小时以后,兵团派来的一个团到达了,直到此时,梁必达纵横权衡,才勉强同意由副政委赵无妨和陶三河带领作为预备队的三团两个营到台山枧增援二团。而同时命令朱预道率领友邻配属的那个兵强马壮的精锐团进入所得堪,并千叮咛万嘱咐,说:“所得堪仍然是薄弱环节,切不可掉以轻心。”

  陈墨涵眼看二团已经消耗大部,两个营的增援无异于杯水车薪,恐怕也是有去无回,转过头去泪流满面,转过脸来血管膨胀,几乎是咆哮着向梁必达发出怒吼,请求继续以重兵增援。但梁必达依然铁青着脸,坚持按兵不动。不仅如此,他还要陈墨涵命令各个防守阵地,各司其职,不得轻举妄动。台山枧方向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由师指挥部处置,各阵地指挥员不许再向师里请求其它任务,不许干扰师首长决心。

  台山枧方向的战斗一直坚持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上午,杨庭辉调来姜家湖的三师进入阵地,二团的老弱病残才撤了下来。一仗过去,二团的经历如梦如幻,胳膊腿健全的只剩下不足两个连的兵力,阵亡四百余,轻伤重伤五百余,阵亡将士中还有亲临二团指挥的师副政委赵无妨和团长余草金。

  台山枧战斗结束不久,梁必达的二师奉命移防到金刚道一带休整。

  无论是对于梁必达还是陈墨涵,那都是一段难忘的日子。二团活下来的几名干部,包括新任团长陈士元,政委马西平和一名营长,两名连长,甚至还有几个排长,秘密找到陈墨涵,要求陈墨涵牵头去告梁必达的状。告状的理由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所得堪方向没有发生任何战斗,而在台山枧方向伤亡惨重之际,梁师长始终按兵不动,不予增援,几乎造成了二团全团覆没的惨烈局面,简直让人怀疑梁师长的品质,亲疏之分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个晚上,陈墨涵将起哄的二团干部们全部喝退,独自闭门在沙盘前琢磨了一夜,不知他琢磨出的是个什么结果,但从此不提台山枧战斗。

  不久,板门店谈判开始,战争形势松弛下来,梁必达和朱预道等人到东北某城市疗养,陈墨涵通过在兵团工作的一位熟人弄到了那次战斗前后台山枧和所得堪当面之敌的兵力部署资料,更把此事埋在心底了。

  归建之后,由于战争年代干部充足,上上下下全是满的,而且大家同样年轻,有的军长和团长都差不多是一个年龄层次,除了少量的到地方工作,大家没有别的去处,所以二师的班子十几年基本上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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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和平时期,张普景和梁必达的关系时好时坏。在战争年代,梁必达居功自傲是有目共睹的,而张普景寸土不让也是有目共睹的。

  梁必达讥讽张普景是“张克思”,意思是他一贯以正确路线的代表自居。张普景除了在非正式场合喊他梁大牙,还经常讥讽他是“梁大拿”。

  张普景给梁必达起这个绰号的弦外之音是,梁必达的大牙虽然不存在了,但手却伸得更长了,全心全意地抓权。军事和行政那一套他事无巨细都要管,当然,这不是坏事。机关上党课,本来应该曲政治委员主讲,但是梁必达每次都要作“补充”,他补充的时间比张普景用的正课时间还长,居然还文绉绉地给官兵们讲孙子兵法里的思想政治工作,讲戚继光对于训和练的不同理论,好像一当上师长,他的文化就自然而然跟着上了一大截,

  当了党委书记,思想政治工作就无师自通了。

  当然,这些还不构成主要矛盾,而且在工作上两个人不扯皮,也不搞明争暗斗那一套,有意见当面争论,在党委会上吵。

  但有一点最让张普景不能容忍的是,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部队里的党委书记多是政治委员担任,但梁必达却死不松手,军政一把抓。日常工作也很霸道,一言堂现象十分严重。这就需要张普景进行始终不懈地斗争了。

  建国之后,张普景同梁必达之间最严重的一次交锋是在五十年代中期,也就是从朝鲜战场归建之后不久。当时,窦玉泉已经回到军队工作了,在师里当副师长。

  事情的起因是,一团有个班长,为了表现进步、达到提干的目的,夜间潜进炊事班的伙房,把引煤的木柴燃着了,待火烧到一定程度,一边报警,一边奋不顾身地救火。

  当时,梁必达和陈墨涵正在南京军事学院学习,梁必达还担任学员班长,身先士卒,吃洋面包喝牛奶,学夹公文包和穿皮鞋,把胳肢窝和脚都磨烂了。

  在家主持工作的是政委张普景和代理师长窦玉泉。

  “熊熊烈焰终于被扑灭了,我们可亲可爱的某某某同志却全身四处负伤。他苏醒过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大火熄灭了吗?不要管我,保卫国家的财产要紧。”——典型事迹材料从团里报到师里,然后又报到军里乃至军区,军区报纸的头版头条就是这么宣传的。

  远在千里之外的梁必达看见了这张报纸,很是激动,拿着报纸到各位同学的房间转悠,很神气地跟人家说:“知道某某某某某部队是谁的部队吗?就是本班座的。”

  倒是陈墨涵,看了报纸之后,蹙着眉头想了半天,不冷不热地说:“为什么不报道事故原因?这说明防事故还有死角,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别光顾吹了,这种事情吹多了,典型和失火的次数恐怕都要增加。”

  这几年,梁、陈二人在工作上龃龉不多,面子上过得去,但工作之外就没多少来往,总像是隔了一层东西。来这里学习之后,节假日里,陈墨涵宁肯跟那些被梁必达称之为“打败仗的教打胜仗的”出身于国民党军的教员们在一起交流战例,也坚决拒绝同梁必达一道逛街。

  陈墨涵当时的身分是分管行政的副师长,他对“典型”不感兴趣,他首先关注的还是抓事故苗头,要“扼杀于萌芽状态”。

  但是梁必达当时多少有点昏昏然,加上离开部队有段时间了,洋面包和牛奶也渐渐适应了,锃亮的皮鞋虽然有点硌脚,但是走在南京城里的路面上,还是比穿布鞋和草鞋要体面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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