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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零


  可是,任青额手称庆得稍稍早了一点。隔壁的友好邻邦忽然表现得一点也不友好,一听说接他们的蒸气管,开口便是一个“钱”字。尽管任青对“花钱买蒸气”早有思想准备,可万万没料到对方居然要他“一揽子买卖”,将全年的费用一次付清!这可使任青犯难了,这样一笔数目并不太小的开支让他上哪儿去搞?“引进项目”分厂目前仍处在“只投入,不产出”的地步呵!左商右量,对方也不肯松口,甚至还扯到在黄山订货会订购的那批货,马凉来交给他们的时候,也是一手交钱一手才拿到货的,否则免开尊口,所以也怨不得别人“见钱眼开”了,彼此彼此嘛。

  任青突然间明白,自己已经被自个儿逼上了绝境。倘若洗澡水的诺言不能兑现的话,那意味着一场更大的风波将无法避免。而这一切,是自己再也没有能力可以将其轻描淡写地化解得了的。

  他感到了当年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那一种悲凉。“大换血”计划被迫如期实施。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的一幕:第三天早上,当工人们登上了厂车的时候,突然发现厂车行驶的路线并不是往常去分厂的方向。正惊诧间,厂车已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春风厂的大门前。

  接着,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位干部模样的人,以一口又尖又细的宁波官话宣布:鉴于各位在分厂安装设备调试机器的任务已经完成,分厂劳资部门请大家前往总厂劳资科去报到,听候工作的重新安排。

  就这样,在大家伙儿并没有意识到炒鱿鱼的时候,已经被分厂炒了鱿鱼。

  马凉终于等到了任青迟来的电话。他以一种十分平静的语调告诉马凉,总厂的这些技术工人在分厂安装设备调试机器的工作完成之后,再留在分厂显然是极大的技术力量的浪费,所以……

  马凉哑然。

  任青的话过于冠冕堂皇。

  冠冕堂皇得已近乎无懈可击。

  4

  任青走了。

  任青从春风厂卷铺盖走了。

  逼他走的既不是王铁汉,也不是被炒鱿鱼重回总厂的那一大帮工人,甚至也不是马凉,而是一位谁也意料不到的人物——夏今成夏总工程师。

  他没有和那些总厂来的工人一样享受炒鱿鱼的待遇。任青舍不得让他离开分厂,一是在技术方面毕竟是个可用之才,二来也不愿让他回去加强马凉的技术力量。而他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绘图纸”,什么洗澡水呀炒鱿鱼呀的事浑然不觉全然不晓。

  合该有事。

  这天上午,他为了设计图纸上的一个数据下车间去核对,来来回回走了一圈,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站下来想了一会,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些熟识的脸一张也不见了,目光所及,尽是一些外地民工装束的人跟在分厂工人的屁股后面到处转悠。这是怎么回事?他上前问了问那些民工,不料一间竟是三不知,他们只知道是来干活的。干什么活?他们的手遥指那些个高高大大的进口设备道:就干这个。

  “什么?”夏今成的眼睛翻上去差一点翻不下来,“你们,操作机器……”

  他没问下去。他去找白晶了。

  白晶的回答完全漫不经心:“统统调回总厂去了。”

  夏今成吃了一惊,说话的语气顿时有些紧张:“为,为什么?”

  白晶一笑:“因为这儿的工作不需要他们了……”想了想,他又追加了一句,“因为分厂供养不起这一班不遵守规章制度却嗜好聚众闹事的爷们!”

  好一会,夏令成的声音才又低低响起:一可是……可是这儿的生产离不开他们呵……”

  “笑话,天大的笑话!”白晶的目光紧紧地逼视着夏今成,“按你夏总的意思,是不是缺少了他们,分厂的地球就不会转了?”

  夏今成连连摇头:“没,我没这个意思……”

  白晶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显然不屑于再在这位性格懦弱的夏总面前挥舞大棍了,语气也有了些许的缓和:“夏总,你到底什么意思,讲讲吧。”

  “我,我,我……”夏今成“我”了半天才平静下来,“我认为,这些先进的生产设备,是不可以由分厂工人和民工来操作的,万一什么地方给捅了漏子,你我怎么向上面交代——你知不知道,王铁汉他们在调试机器时流了多少汗水花了多少心血走了多少弯路才把机器开出来?现在换上这些生手,又让他们怎么开机器啊……”

  白晶轻轻笑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什么都清楚。但是开机器并不是调试机器,相比之下要容易得多,这是一;其二,目前我们只不过打算进行试生产,一切都在摸索总结中嘛,你和我,还有其他的工程师技术人员不全都在现场吗,那么就尽心尽责地指导他们,得放手时就放手让他们上机去干,待到正式生产的时候,我保证他们一个个全都会成熟练操作工——夏总,这些机器,操作起来并不复杂,就那么几个红黄绿的按钮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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