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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二


  月九厉喝一声,年轻的脸孔一片血红,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月卫们眼睛同时红了,齐齐转身欲冲,却被身边的敌人缠住了脚步。

  聂古高声叫道:“冲!杀了诸葛狗贼!”

  “唰————!”

  话音刚落,一道白亮的刀光猛然袭来,聂古的脖颈间顿时被划了一道血线,下一秒,年轻禁卫长的头颅高高的飞起,身躯一挺,砰的一声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诸葛玥持刀而立,一身青色长裘越发衬得脸孔光洁如玉,嘴唇殷红,鼻梁高挺,幽深的眼睛好似深潭,炯炯有神的看着狼藉的战场,一滴血珠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流下,蜿蜒的滑过脸侧的轮廓。在他的背后,是上万的累累伏尸,更远处,是冒着黑烟的古老城池,再往后,是炮火连天的燕北大地和满目疮痍的大夏国土。

  战争在肆虐,百姓在哀嚎,西蒙在震荡,天地在流血,他持刀站在狰狞的血泊之中,纵然一身杀戮,却犹自傲然如巍峨雪山。

  “将军!”

  “好样的!”

  如雷的欢呼声紧随其后,诸葛玥站在血泊中央,声音清亮如鸣钟,高声叫道:“一个也不准死!全都跟我冲!”

  “遵命!”

  战士们齐声高呼,诸葛玥冲上人前,身先士卒,亲自带队,身手敏捷到令人眼花缭乱,刀锋卷着白雪,如同滚滚白浪,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月卫最后残存的一百多人士气大振,喊杀声震耳欲聋,纵横燕北所向无敌的燕北军在这股疯狂的气势下也不由得却步了,战事顿时胶着了起来。后方的军官们气的破口大骂,可是任凭他们怎样叫骂,那处被尸体隆起来的高地就是无法被攻下,无论投入多少兵力,那看起来如雨中树叶一般的一百多人,却仍旧如不死的机器一般在挥刀劈砍着。

  燕洵的脸色不变,眼睛却渐渐眯了起来,诸葛玥终于出来了,他站在厮杀的最前线,青裘雪刀,身姿如矫健的蟠龙,恍惚间,燕洵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闪烁的金光,如九五之绚烂,灿灿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一丝阴冷从眼底滑过,燕洵声音低沉,缓缓说道:“拿弓箭来。”

  侍卫连忙回身去拿燕洵的黄金大弓,金光璀璨,炫目耀眼,燕洵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裘,眉眼早无当年的清澈和温和,此刻的他,好似一尊乱世战火中的杀神,周身乌黑都是被血浸染而成。指腹缓缓摩挲着弩箭,四指并拢,拇指扣紧,摸箭,搭弓,弯弩,命运的绳索在这一刻回旋倒转,昔日的画面再一次于脑海中奔腾而过,燕洵双臂发力,弩箭如同弓背的熟虾。

  大风呼呼的吹着,吹过那纷飞的战火和渐渐冷却的尸体,天上的乌云翻滚着,雪花漫天飞舞飘零,远处有奔腾的马蹄渐渐由后方逼近,燕洵眼角如霜,背脊挺拔,站在万军围绕之中,以绝对的优势和姿态,轰然松开了握箭的手指!

  金光璀璨的弩箭,嗖然离弦,向着那战场之上矫健的身体,猛然而去!

  千万双眼睛霎时间全都凝固其上,在正午昏黄阳光的光晕之下,命运的箭激射而出,向着诸葛玥的胸膛,恍若嗜血的饿狼。

  诸葛玥挥刀砍翻了一名燕北军士,猩红的血喷在他的手背上,像是滚烫的油。不用去看,只是用耳朵去听,那箭矢穿透烈烈北风的声响就传到了耳鼓之上,身躯如同迅猛绝伦的闪电,凭着感觉急速躲闪,箭锋锐利,顺着他的手臂狠擦而过,带起厚厚的衣料和大片血皮。然而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另一箭已经转瞬而来。

  连珠弩,燕北楚乔的成名绝技!在国宴雪夜上,在西北战场上,他曾多次领教过楚乔的这一手箭技,早已不再陌生。然而此刻此箭出自燕洵之手,却别有一番味道,精妙也许不足,但是力道却远远过之。

  一连七箭,箭箭直向要害,诸葛玥如同游龙惊盘,一一躲过,终于身躯一震,于狂风骤雨的利箭之中站起身来。目光对视只是一秒,快如闪电,却好似走过了两人对决为敌的一生。

  刹那间,诸葛玥身躯如满月,轮圆臂弯,挥刀掷来,雪亮的刀锋如同白亮的电闪,雷霆般轰然还击。

  短促的惊呼声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刀锋所指的男人嘴角微微一弯,带出一个令人无法察觉的笑意。他并没有躲闪,甚至面无一丝惊慌之色,反而拿起最后一只黄金之箭,蓦然拉弓,凌厉的激射而去。

  天地似乎都在一时间安静的无声了,两人之间隔着千军万马,沉默对视,用尽全力发出最后的一击,无人躲闪避让,只等命运对他们的一生做出最后的宣判。

  “陛下小心!”

  “将军!”

  惊呼声尚来不及穿透耳膜,一声战马的长嘶声时响起,雪亮的剑芒如同暗夜里闪耀的辰星,利箭刺透茫茫雪雾,由燕洵的身后呼啸而来,在诸葛玥的战刀刺穿燕洵心脏的最后一刹那,赫然击中了战刀的刀背!

  那只是普通的一柄战刀,怎敌这光华浮动的旷世神兵。两股力量交加在一处,战刀轰然碎裂,宝剑却犹自保持着之前的速度前行,燕洵的利箭穿过诸葛玥的手掌射在他的胸口,紧随其后,宝剑猛然插入箭矢的尾部,竖直而下,一剑刺入了诸葛玥的胸膛,鲜血蜿蜒而下,流过剑身斜斜的血浪纹路,一直流到尾端的那两个小小的古篆之上,猩红滚烫之间,隐约可见“破月”二字。

  诸葛玥的口中顿时爆出一股大大的血花,身躯踉跄退后,却强忍着没倒下去,月卫们目嗤欲裂的冲上前来,护卫在他的四周,月九眼睛通红,跪在他的身前目洒滚滚热泪,年轻的剑客猛的回过头来,满眼疯狂的愤恨和暴怒,遥遥的看向大雪中那一队漆黑的战甲。

  楚乔坐在马背上,身侧是两千秀丽军,马蹄踩在雪原上,发出隆隆的声响。她的瞳孔大睁,终于看清了那皑皑风雪中的一张脸,整个人如坠冰渊,手脚四肢冷的麻木,心脏似乎被人掏出来扔到了冰天雪地之中。

  燕洵淡淡一笑,伸手弹去了衣襟上掉落的一粒雪花,缓步走上前来对着楚乔伸出手,温言道:“你来了。”

  诸葛玥周身鲜血,胸前的创口可怕的狰狞着,他的眼睛里好似有滚滚黑潮在翻滚着,事实再一次血淋淋的击溃了他的骄傲和自持,他的眉梢眼角一片冷峭,眼睁睁的看着,强压住喉间的那抹血腥。

  诸葛玥,你还要自轻自贱到什么地步?

  男人冷笑一声,声音低沉沙哑如地狱恶鬼,喃喃道:“终究,还是我诸葛玥自己一厢情愿。”

  冰冷的目光射在楚乔的身上,楚乔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她不能动,不能说话,呼吸沉重的坐在马背上,她已然看不见燕洵那虚伪带笑的脸孔,已然看不见那小山一般高的累累伏尸,已然看不见冒着黑烟的悦贡古城,已然看不见天地间的滚滚风雪,唯有诸葛玥,唯有他青裘之上的猩红鲜血,像是刺目剜心的利箭,赫然正中了她的胸口脊梁。

  岁月似乎在一瞬间倒逝九年,九年前,在真煌外的皑皑雪原上,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和燕洵站在一起,以仇恨的眼睛望着当年那个孤傲冷寂的孩子。九年之后,命运再一次给了她同等的机会,然而她却仍旧是毫无犹豫的将剑锋对准了他。

  风雪依旧,物似人非。天地间瞬间变得苍茫而辽阔,唯剩滚滚风声,卷起漫天飞雪,洒在那张已然在睡梦中熟悉的容颜之上。

  手指弯曲,狠狠的握紧了拳头,指甲插入掌心血肉之中,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月九眼睛通红,看清她的脸孔,愤然怒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我们少爷为救你而来,你却下此毒手,今日过后,但凡月卫还有一人仍在,誓要你为今日之举付出代价!”

  “大言不惭。”燕洵目光淡淡的飘过,语调清寂的说道:“去,踩死他们。”

  “是!”

  禁卫齐声应喝,转身就要冲上前去,就在这时,雪原之下陡然传来一阵轰然的奔腾轰鸣之声,上千匹战马呼啸而来,马背上的汉子衣衫各异,有商人、有牧民、有街头小贩、有儒衫书生、甚至还有穿着燕北官服的官员。他们策马狂奔而至,挥舞着各式战刀,不一会的功夫,就团团聚拢在诸葛玥的身后。

  “少爷!”

  一名四十多岁的汉子冲上前来,他穿着燕北正五品的文官官服,手拿厚背大刀,跳下马来,猛如风虎,一边冲杀一边大声叫道:“月大来迟,阿九保护少爷离开!兄弟们跟我冲啊!”

  早在九年前,燕世城死于火雷塬,燕洵被困帝都,年少的诸葛玥就精心编织了这张网。不过当年他是预料不到今日的局面的,他只是小心的安插人手,潜伏在燕北境内,以图他日各大门阀对燕北这块肥肉展开争夺的时候助自己一臂之力。然后燕洵回归,燕北叛变,这些人就成了诸葛玥在燕北的耳目和手掌,上一次漕丘袭营之后,也是靠着这些人才能得以安然脱身。

  大战瞬间开始,鲜血飞溅,杀声震耳欲聋,刀光耀眼夺目。

  贺萧小心的靠上前来,低声问道:“大人,我们要不要为陛下助战?”

  楚乔神情恍惚的看着战场,脑海中万千思绪一一飞腾,诸葛玥的脸,燕洵的脸,一一闪现,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软弱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愤怒、痛心、悔恨、心酸,说不清的思绪将她团团包围,蒙住了她的眼睛和口鼻耳朵,很累很累,累得想要倒地就睡,即刻死去。

  “大人?大人?”贺萧的声音在耳边清晰的响起,越发显得迫切。

  楚乔身躯一震,登时恍过神来,她一把拔出贺萧的战刀,跳下战马就冲上前去,高声呼道:“都跟我来!”

  秀丽军的战士们紧随其后,战意沸腾如滚烫的水,然而就在他们马上就要攻向夏兵之际,楚乔却一刀劈在了一名燕北军人的胸膛上,鲜血飞溅上她秀丽的脸颊,少女身姿挺拔,如同坚定的巨石高树。

  一个、两个、百个、千个、渐渐的,全场的士兵都安静了下来,楚乔一言不发的攻击所有靠近她的燕北士兵,好似疯魔了一般。诸葛玥的亲随目光游移的盯着她,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燕北的士兵们也惊异的看着她,不敢靠上前来,就连秀丽军的战士们,也一个个呆愣原地,不知该作何举动。

  “阿楚,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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